春去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日大雪纷飞,一个十六七岁的和尚疾步走了过来。
身为出家人,偏偏生了一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姿容,任谁见了都会暗道一声,可惜了。
他来到一棵颜色青翠的小树跟前,小树长的极快,已经需要他仰起头踮起脚才能看到树尖尖。
抬手碰了碰小树的枝叶:“无觉!无觉……”
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那个两三岁的身影打着哈欠出现了。
奶声奶气道:“阿弥陀佛,无相,你吵到贫僧冬眠了……”
“哈!”活泼的无相弹了弹他的脑门,笑骂道:“你是树又不是蛇,还冬眠,又想骗谁!
每日里睡的迷迷糊糊,早课不做,也不跟着师父、师伯诵经,我看你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无觉迷瞪瞪的眨着眼,无相见他可爱,还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
“你啊,装的像模像样的,要记得叫我做师兄,听懂了没?”
无觉摇了摇头,执着道:“听不懂……”
“朽木不可雕也……”无相把脸一板故作老成道。
到底还是拿出几瓶灵液浇到树根上,叮嘱道:“随你……你爱叫便叫吧,但要小心些别被师父听到。
还有,切记每日要勤勉些,我不在寺里,若是受罚可没人给你求情了……”
“你要出远门?”无觉立刻就不困了,瞪大了眼睛揪住了他的僧袍:“那我也要去……”
“我是去凡世历练,没法带你,那里浊气太重不利于你的修行。
你要听话,在寺里好生修行沐浴佛光,那样才能快些长大帮到我……”无相解释了一回。
无觉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瘪了瘪嘴,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很快的,你好好修行,十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
出发时的钟声响起,无相来不及多说就往寺外跑去,只得挥挥手与无觉作别。
无觉望着他的背影难过了许久,才将身体重新沉入金叶菩提树中。
金叶菩提树就在佛殿的边上,为的就是离佛光更近些。
无觉会汲取佛光真义,化为自己的力量来慢慢成长。
金叶菩提树也叫经叶菩提树,吸收的佛门经法奥义,最终被吸收后都会铭刻在他的叶子上。
不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生长在大觉寺里,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还好,有无相陪着他。
作为伴生树,无相可以轻易的契约他,无觉心中更不会有半点不情愿。
但无相在师父、师伯的劝说下执意不肯:“我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出来的,我更希望你是自由且独立的。
等有朝一日你长大了,不一定要留在大觉寺,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记住,众生平等,你就是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做你的主人,师父、师伯都不可以……”
众生平等?
那他与无相也是平等的?
自那之后,无觉自作聪明的开始喊他的名字了,连师兄都不喊了。
只是,当着方丈、住持的面他还是不敢。
无觉的性子有些惫懒,或许是因为他是一棵树,一头扎进灵土里都不愿挪窝。
沐浴佛光时,他感受到强大的佛力进入他的叶片里,还在想,无相说的也没错,十年的时光,真的只够他看几本佛经的。
不过。
十年到了没?
无相扒拉着手指头算了半日,还是算不清楚。
他呆愣了许久,心中抱怨,做人可真麻烦,不止要学着诵经,现在还要学数数!
他心烦意乱的扔下经书,小短腿倒腾的飞快,去驻守在寺庙门口。
晒了十日的太阳,淋过三日的雨,小小的菩提树很有耐心。
“无觉?你守在这里做什么?”无明前后张望了一回。
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寺庙,还没进门就看到那根戳在地上的菩提枝。
菩提枝摇了摇:“我在等无相,他离开的时候说十年后就回,可我算不清十年到了没,就来守着……”
“呃……”无明有些犯难:“他在凡世待了可不止十年……
罢了,他已经被师伯带回来了,你去戒律殿看看他,多劝劝他净心修行……”
“咦,他已经回来了……”菩提枝懵懵懂懂,此时的他还不明白,回来、与被带回来的区别。
不管怎样,无相回来了,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无觉捏着衣角兴冲冲的去了执法殿,可惜,戒律殿的门口有个凶神恶煞的长老不许他进去。
那又如何。
从门口进不去,难道从他地下还进不去?
金叶菩提树无师自通的将根须延伸至戒律殿的地底,根须所到之处,无觉无人能挡。
将戒律殿地上的石砖顶开,无觉终于见到了无相。
他高兴不已,却敏感的发觉无相愁绪满怀。
无相跪在佛前,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十分颓废。
“无相,你为何受罚?”无觉走到他的面前,盘膝坐下仰头看他。
无相想笑一笑来安慰这棵小树,可终究笑不出来:“因为……犯戒……”
无相的师父是空行。
空行悔之晚矣。
入凡世之时,就不该封印了得意弟子的记忆与佛力,让他化身为凡界的僧人去历练世情。
空慧劝过他,此举风险极大,怪只怪他对无相太有信心,又太过急切。
他更想不明白,命定的佛子、天生的佛心,又怎会放弃本心,甘愿沉沦于凡尘俗世。
幸而,发现的早。
无相的故事俗套的很。
他去往凡世本为体验凡世中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人设自然要悲惨一些。
一个快要饿死的俊俏的盲僧,遇上一个仁心仁术的医女。
医女治好了他的眼疾,他却染上了日久生情这个病症。
当他睁开眼见到医女的那一刻起,才知道,原来心可以跳的这么快,脸会变的这般烫。
两情相悦,缘定三生。
十年之后,他身上的封印全消,无相记起自己的身份。可他贪恋这份儿女情长,始终犹豫不决难下决断。
直到。
空行见他迟迟不归,便亲自去寻他,这才得知无相犯了大戒,便将他强行带回关入戒律殿内。
林溪看的直摇头。
这叫空行的和尚心也太大了,凡界的因果最是可怕,这个麻烦才刚刚开始。
她猜的没错。
无相的内心一直很挣扎,他是真心忏悔,也明白自己的使命。
可就算他跪在佛前,心中还是会惦记凡世的妻女,他的内心始终是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