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铁林谷连着下了三天细雨。
雨丝斜斜地飘,把刚翻的土润得透透的,踩上去软乎乎。
连田埂边的草芽都裹着水珠,绿得发亮。
这几天,林川几乎扎在了农稷房里。
案头堆着厚厚的一摞纸,上面写满了会议纪要。
从早到晚都能听见他跟农稷官的讨论声,偶尔还得去铁匠铺催问农具的进度,连饭都是让人直接送到房里。
“今年的春耕,从去年冬天就盯着了。”
林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划过桌上的垦荒分布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各队的垦荒片区。
“从选种、积肥到农具改良,哪一步都不能出问题。民以食为天,先得让所有人吃饱饭,把土地耕作搞好了,才能说别的。”
农稷官周老汉点头应着。
旁边的副官张老蔫说道:“大人放心,去年秋收后留的粟麦种,都晾得干透了,还挑了三成做了浸种;堆肥场那边,冬里攒的粪肥也够今年用,掺了秸秆,今年收成肯定好。”
话刚落,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负责农具的铁匠铺管事匆匆进来,身后两人抬着一把新打的曲辕犁:“林大人,曲辕犁又改进了一下,比老犁头轻了三成,深耕还不卷刃,今早让几个老把式试过,都说好用!”
林川点点头:“太好了!你们铁匠铺这几日集中赶制五十套,优先给垦荒多的队送过去。对了,锄头、镰刀也得跟上,春耕耽误不得。”
如今惊蛰刚过,又得了春雨滋润,田野里早已没了冬日的萧索。
去年种的冬小麦,已经泛着绿油油的光。
远处的荒地上,各队的劳工正扛着农具翻地。
但眼下春耕要做的事情,远比表面看着繁杂。
首先得把各队的粮种和农具分匀了。
垦荒多的队要多给些种子,还得配新犁;
种冬小麦的队则要赶在雨停后松土、追肥,免得麦苗贪长。
林川让人把农稷房的人分成几组,跟着各队去地里查墒情,看哪些地块需要补浇,哪些得排水;还有一组则守在粮种库,按队里的人口和田亩数发种,每一袋都得称重登记,半点不能马虎。
其次是堆肥的分发。
去年冬天攒下的粪肥,得按地块肥力分配。
贫瘠的新垦地多给些,老熟地少给些,连怎么撒肥都得教清楚。
“先把肥撒匀了,再翻进土里,别直接堆在种子旁边,免得烧苗!”
农稷官带着人跑遍了各队的田,手把手教劳工们拌肥。
遇上固执的老把式,还得蹲在地里示范,直到对方点头才行。
……
春雨刚歇,田埂上留着湿润的泥痕。
林川蹲在冬小麦田边,指尖轻轻拂过泛绿的麦叶。
风里裹着泥土清香,远处劳工们撒肥的吆喝声隐约传来。
他望着成片的麦田出了神。
眼下麦苗长势正好,等再过些日子,等麦子和稻子开始抽穗,便是用土法研究杂交稻、杂交麦的好时候。
这事他在去年冬天就盘算过。
要想让百姓吃饱饭,甚至有余粮,提高耕地数量、施肥、灌溉都是方法。
可最根本的,是改良粮种。
只是杂交育种从不是急功近利的事,得一株株选穗、一朵朵授粉,还得记录下每一代的长势,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少则三五年,多则十余年,都未必能成气候。
身边的张老蔫见他盯着麦田发呆,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是在看麦苗的长势?方才查过,多数麦苗都生了三叶,再过半月就能拔节了。”
林川点点头,指着麦田里几株格外粗壮的麦苗:“等过段时间抽穗了,就挑些粗壮的苗,做上记号。把它们的花粉授到普通麦株上,试试能不能结出更饱满的籽实。稻子那边也一样,得在秧苗里挑长势强的,单独移栽,做杂交试验。”
张老蔫愣了愣:“什么是杂交……”
林川回过神来:“啊……就是育种,能长出收成更高的种子。”
林川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坚定。
明明这土法杂交耗时耗力,在缺人缺设备的铁林谷,更是难上加难。
可他总想起前世的事。
想起袁隆平爷爷去世那日,整个互联网都被“农神归天”的悼念刷屏……
想起课本里写的“禾下乘凉梦”……
想起那些为了让中国人吃饱饭,在田埂上耗了一辈子的人。
“肯定能成。”林川低声道,“咱们现在条件差,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株株选、一朵朵授,可只要能成,往后就再也不用怕饿肚子了。”
张老蔫点点头:“大人说干啥,咱就跟着大人干啥!”
……
三月底,春阳已带了些暖意。
林川刚在工房里摆弄出新磨的玻璃片,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胡大勇掀开门帘闯进来,急声道:“大人!出大事了……西梁王要反!”
“什么?”林川抬起头,盯着胡大勇,“你再说一遍?西梁王要反?消息从哪来的?”
“从太州和边城大营传过来的,错不了!”
胡大勇语速飞快,“听说王爷跟鞑子私下做了交易,用阿都沁和哈尔詹的两条命,换西梁王跟鞑子来往的密信!那密信里写的,全是西梁王跟鞑子勾结的证据!王爷已经把证据上奏了朝廷,朝堂那边炸了锅,皇上震怒,当即下旨让西梁王进京回话,要查问密信的事。可西梁王压根就不接旨,还把朝廷派去的使者给扣了!现在镇北军那边都在传,西梁王要反!”
“要反……也只是猜测,这不还没反么?”
林川皱起眉头,低声道。
胡大勇一愣:“嗯?大人的意思……是盼着西梁王反?”
林川没有说话。
阿都沁和哈尔詹是亲兄弟,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镇北王不愧是一代王侯,此前让林川杀阿都沁以报镇北军惨败之仇,转过身来,就拿两人的性命做筹码,与苍狼部做交易,换得西梁王通敌的密信……
这步棋走得太狠,直接断了西梁王与鞑子的关系,把西梁王逼上了绝境。
如今西梁王不接旨,又扣了朝廷派去的宣旨官,定是乱作一团。
不管做何打算,恐怕都将难以善了。
那么镇北王接下来定会接连出招,借平叛的名义打西梁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旦战事爆发,镇北王距离完全掌控北境、吞并西梁地盘,也更近了一步。
只是如此一来,与苍狼部的战事,怕是要停歇。
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
王爷为了巩固权位,一定会对将军下手……
林川的目光锐利起来:
“这盘棋,该咱们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