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
林川正在琢磨事情,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瞧,是寨子里做饭的陈婆子,去过铁林谷,林川认得她。
她手里端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糊糊,上面还卧了个鸡蛋。
她站在三步开外,蓝布头巾歪在一边,局促道:“姑、姑爷……”
“啊?”林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婆子把碗往前递了递:“俺们当家的……两天没吃饭了,您……您给送趟成不?”
林川下意识伸手去接碗:“你刚才叫我啥?”
陈婆子讪笑一声:“姑、姑爷啊……”
林川愣在原地,半天没合上嘴:“……啊?”
“寨子里早传遍了!”
陈婆子脖子往左右拧了拧,“您带回来的那些弟兄,一个个嘴快得很……说您在黑骷寨亲口说的,是俺们陆当家的男人……”
“……呃啊?”
林川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是说过这话没错,可那不是为了糊弄廖云天,急着救二狗吗?
“这、这是谁传的闲话……”林川挠着后脑勺。
“都、都在传啊……二爷也知道了……”
“啊?”林川愣住了,“二大爷他……哎呀这事儿整的……”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们当家的……是生病了?”
陈婆子使劲摇头,蓝布头巾跟着甩动:“不像!当家的身体好着呢,就是……就是打从黑骷寨回来,就没出过那间木屋,门都插得死死的。”
林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两天忙忙叨叨,确实没见着陆沉月。
“那她为啥不吃饭?”林川皱起眉头。
陈婆子叹了口气,往山坡上那间木屋瞅了瞅:“姑……大人,老婆子多句嘴……俺们当家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您说这个干嘛啊?”
林川手里的碗猛地一顿,糊糊差点泼出来。
“还不是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样的话……”
陈婆子有些埋怨地看着他,“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哪禁得住这个?现在全寨人都瞅着她呢,她躲还躲不及,哪还有心思吃饭?”
林川呆立在原地。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眼里,陆沉月大大咧咧,像个好哥们一样。
忘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
陈婆子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往灶房走。
“这、这……这么严重吗……”
他看着山坡上那间门窗紧闭的木屋,有些犯愁。
不过终究是自己犯的错,还是得面对。
他端着碗往坡上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陆姑娘……”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陆姑娘?”他提高了些音量,叩门的力道也重了点。
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沉月垂着头站在门后没等林川说话,扭头就往里走:“那么大声干嘛?不怕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怕什么?”
林川走进屋里,“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这话刚说出口,陆沉月的背影猛地一僵。
屋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林川暗道不妙,把碗往前递了递:“吃点东西。”
他想找个地方放碗,在屋里扫了一圈,竟没个桌子。
也是,现在黑风寨都在紧锣密鼓盖屋子好过冬,哪有时间做木桌。
陆沉月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拿走,不饿。”
“两天没吃了还不饿?”
林川往她身后凑了凑,“陈婆子说你连口水都没喝,想成仙啊?”
“要你管。”她梗着脖子不回头。
林川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举着碗,往她面前伸了伸:“好歹吃口,不然寨里人该说我欺负你了。”
陆沉月像是被这话戳中了,猛地转过身。
她眼眶红得厉害,瞪着林川:“你还知道怕人说?”
“怕怕怕,我可怕了……”
林川劝道,“你先吃饭行不行?吃完了才有力气跟我置气。”
“我不吃!”陆沉月别过头,“谁跟你置气了?”
林川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吃完这一碗……我给你一两银子?”
陆沉月刚要张嘴骂他,听到最后那句话,猛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睫毛颤了颤,瞪了林川一眼,又低头瞅了瞅他手上的粗瓷碗。
糊糊冒着热气,卧在上面的鸡蛋看着就馋人。
她又抬眼瞪他,憋了半天:“一……一碗不够。”
“行。”林川笑着把碗朝她手里一塞,“吃一碗,一两银子,多吃多赚,行不?”
“那行。”
陆沉月抿着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点头。
没过多久,山坡下的灶房就热闹起来。
陈婆子揣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六七个鸡蛋,脚步匆匆往灶台跑。
“陈婆,这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啊?”有人问道。
“当家的终于吃东西啦!”
陈婆子笑得眼角皱纹堆成了花,掀开布兜给众人看。
“我得给她多煮几个蛋,再熬点稠糊糊,看那样子是饿狠……”
“哎呀那这几个蛋哪够啊?”
一个婆子探出头,往鸡窝的方向指了指。
“刚才老母鸡叫了,估计下蛋了,我去拾!”
“我也去!”另一个丫头扔下手里的抹布就往外跑,“我知道母鸡爱在哪里下蛋。”
陈婆子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忍不住往山坡上瞅了瞅,偷偷笑起来。
“傻丫头哟。”她在心里嘀咕,“还跟老身装呢。”
她是过来人,还不知道当家的那点小心思?
在铁林谷的时候,就瞧出端倪了。
这丫头跟林大人在一处时,那模样跟对着旁人截然不同。
不管是在校场上练兵,还是干别的,只要林大人的身影一出现,她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不由自主地往人家身上绕。
说起来,这丫头的心肠是真软。
往年寨子里没粮,她这个当家的总把细粮往老人孩子碗里推,自己揣着半块苦菜饼子偷偷在旁边吃,有回饿得直打晃,竟啃了两天树皮。被陈婆子撞见了,她还不承认,梗着脖子说就是吃着玩儿。
这样好的姑娘,早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归宿。
她们几个婆子夜里纳鞋底时没少念叨,私下里也悄悄打量过不少汉子,直到见到林大人,才知道当家的遇上了真命天子。
林大人不像个当官的。
他对铁林谷的百姓掏心掏肺,是个好人,看当家的眼神里,也藏着旁人瞧不见的热乎劲儿。
虽说听说林大人家里已有妻室,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个有头脸的爷们身边没个三妻四妾?能得他这般看重,总比跟着那些只懂打打杀杀的糙汉强。
“陈婆!陈婆!”外面传来丫头的喊声,“捡了十几个蛋呢!还热乎的!”
陈婆子回过神,笑着应道:“哎!快拿进来!给当家多卧几个荷包蛋!”
她往锅里舀了瓢水,看着水渐渐冒起热气,心里盘算着:
等这俩孩子把窗户纸捅破了,得赶紧请个先生挑个吉利日子。
黑风寨的日子刚有了盼头……
是该添点红喜事了。
……
“嗝儿!”
陆沉月猝不及防打了个饱嗝。
她脸“腾”地红了,慌忙用手背捂住嘴,眼角余光瞥见林川正盯着她笑,更觉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冲他伸出手。
“十、十一两银子……”
“十二两!你一共吃了十二碗……”
他说着解开腰间的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扒拉着数了数:“碎银子不够……”
陆沉月的手顿在半空,眼珠子转了转,一本正经地提议:“那……银票也行啊。要不……我再吃八碗?凑够二十两,你直接给张整的,省得找零。”
“你当这是喝凉水呢?”林川被她逗得笑出声,“再吃下去,肚子该撑破了。”
陆沉月嘴里不饶人:“谁让你说多吃多赚的?”
林川见她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我跟你正式道个歉……”他说。
陆沉月一愣:“道什么歉?”
林川挠挠头:“就是……廖云天那事儿啊……”
陆沉月脸色一红,眉头皱了起来。
“……这事儿吧,确实是我不对。”
林川没瞧见她脸色的变化,只顾着一股脑往下说,“当时你也知道,情况多紧急,二狗被他们架着刀,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随机应变,就顺口说了那话……说你是我的女人,啊不!”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磕磕绊绊地纠正:“……说我是你的男人……”
屋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凝滞。
“我真没想到这事儿能传得满城风雨,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林川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寻思着……得跟你道个歉,是我考虑不周,坏了你的名声……我这个人吧,别的都还行,就是不善处理这种事情,好事也能搞成坏事……之前和砚秋的事也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我又当又立……你说你这么好的姑娘,就因为我一句话污了清白,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要是你觉得不够出气,我也可以当着全寨弟兄的面写个检讨书,把事情说清楚,也好消除误会……或者你觉得有什么别的要求,我绝对二话不说,刀山火海,也不打个磕巴的……”
“那你……娶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