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该出发了。”
亲卫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阿都沁直起腰,后背的伤口被扯得剧痛,眼前瞬间发黑。
根本辨不清方向。
这狗日的大山,翻过一座还有一座,他们习惯了骑马,哪里走过这种上上下下的山路,身上的甲胄都变成了累赘。有人已经把甲脱了,用牛皮绳绑在了身后。
队伍始终沉默着,没人说话,或者说,没人敢说话。
谁都不敢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战百胜的苍狼卫,从未有过如此溃败,从未有过。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有两个伤兵走不动了,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其中一个说要歇口气,另一个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肉干,递了过去。阿都沁没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山里的狼嚎越来越近,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留在这里,和死没两样。
傍晚的时候,他们在一片断崖下发现了个山洞。
洞口被藤蔓遮掩着,若不是有人不小心被绊倒,根本发现不了。
刚想钻进去避宿,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窣声。
“有东西!”有人举刀喝问。
洞里钻出个背着柴篓的汉人猎户,手里还攥着把柴刀,刀身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大概是刚猎到了什么猎物。他看见他们,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腿一软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嘴里“饶命”喊个不停。
阿都沁没说话。
他太累了,累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身后的兵卒已经扑了上去,闷响和惨叫声很快被捂住。
等他们拖出尸体时,阿都沁才发现猎户的柴篓里有只野兔,血淋淋的,还带着体温。
“烤了吧。”
阿都沁别过头,望着洞外的暮色。
没多久,他听见烤肉的滋滋声。
直到亲卫把一块烤得焦黑的兔腿递到他面前,他才接过来,咬了一口。
肉很柴,带着点土腥味,让他想起巴图烤的羊肉。
去年在草原上,他们打了胜仗。
巴图架起篝火,把羊肉切成大块,烤得外焦里嫩,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那时的风是暖的,酒是烈的,弟兄们的笑声能传到天边。
“往哪走?”有人嚼着肉问,声音含糊不清。
阿都沁看向洞外黑沉沉的山林。
夜幕像巨大的黑布,正一点点盖住山头。
他不知道。
汉人的追兵可能在身后,也可能在前面。
他们像群瞎了眼的羊,在这片陌生的山里乱撞。
不知道下一脚会踩空,还是会踏上坚实的土地。
“往日出的反方向走。”他说。
第二天晌午。
太阳升到了头顶,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们在山坳里看见了那座山寨。
那是个不大的山寨,用土夯的墙,大概有一人多高,墙头上长满了杂草,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了里面的黄土。木搭的门歪斜着,门口歪歪扭扭挂着面褪色的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悠着。
寨子里静悄悄的。
“不像有人。”
斥候趴在墙头看了半天,回头打了个手势。
众人贴着墙根摸过去。
阿都沁自己扶着墙,慢慢往寨门挪,后背的伤口又在疼,每挪一步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翻搅。
墙面上凹凸不平,有许多裂缝,里面塞着些干草,大概是为了保暖。
“吱呀”一声,寨门被推开条缝,发出刺耳的响声。
里面突然窜出条黄狗,毛色杂乱,瘦得皮包骨头,却异常凶猛,狂吠着扑过来,露出尖利的牙齿。被最前面的兵卒一刀劈成了两半,狗血喷溅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黄土。
狗的叫声刚起,一间草屋里就冲出个提着锄头的汉子。
大概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体瘦弱,踉跄着冲过来,被亲卫一刀劈倒在地。
草屋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又有几个汉子冲出来。
有人在喊,有人跪下,有人慌里慌张地去找趁手的兵器。
亲卫们也不说话,径直散开,一刀一个。
西头的草屋里响起一声惨叫。
“阿穆尔!”有人冲过去,一脚踹塌了草屋的土墙。
泥土和茅草哗啦啦地塌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人。
里面藏着个干瘪的老头,手里还攥着一把猎弓。叫阿穆尔的亲卫捂着脸,腮上中了一箭,众人乱刀齐上,将老头砍翻在地。旁边的柴火堆里滚出个半大孩子,大概十岁左右,穿着件破旧的棉袄,哭喊着扑向老头,没跑出两步就被一刀钉在了地上,哭声戛然而止。
人都杀光了。
亲卫们开始挨个房子搜吃的。
有人从柜子里翻出几张干饼和一罐子咸菜,有人升起火堆,将那那头死去的黄狗剥皮架在火堆上烤。还有个亲卫想偷偷割一条人腿,被身旁的人阻住了。
没到那个时候。
“……是西梁王干的?”
阿都沁终于不太确定地得出了这个猜测。
他想了整整两夜,整个计划万无一失,唯独西梁王知道他们的行踪。
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印象里的西梁军,没有这么能打的。
铁林谷……林川……
他脑海中也曾浮现出这个名字来。
可还是把他给排除了。
那家伙是诡计多端不假,可这里是西梁山,离铁林谷两百里。
难不成这家伙未卜先知?
他宁愿相信那些雷是天罚,也不愿相信未卜先知这件事。
走西梁山这条路,是他临时做的决定。
没有提前计划,更没有跟别人说过。
可对方就在那里设好了埋伏,搭好了口袋阵,只等着他们往里钻。
镇北军都没有这么狠的战斗力。
究竟是谁干的?!!!!
……
距离他们两个山头。
二狗带着二十名战兵,沿路追了过来。
黑风寨的老猎户王老汉走在最前头,时不时蹲下身扒开草丛,查看对方的踪迹。
对方人数不少,至少能有三四十人。
可二狗并不担心,毕竟对方是溃兵,将军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老汉停在一处山壁前,指着被藤蔓半掩的洞口:“进去看看。”
洞里黑漆漆的,一股混杂着汗臭和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狗举着火折子往里走。
火光摇曳中,只见地上堆着些烧黑的树枝,篝火边散落着几个啃剩的兔骨。
“昨夜他们在这里睡的。”
王老汉捻起一块木炭,“你看这草堆,还有人躺过的印子。”
二狗的目光扫过洞角,那里扔着块撕破的麻布,布上沾着些暗褐色的斑点。
“是鞑子的血。”他沉声道,“对方伤的不少,走不快。”
出了山洞,追击的路变得愈发难走。
山道陡峭,满地碎石,时不时能看见路边丢弃的空水囊。
走了约莫三里地,王老汉停在一棵老松树下,指着树根处的一团东西。
二狗走过去一看,胃里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