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的子夜,星符在虫洞尽头熄灭。
八岐耒耜的青铜巨臂还悬在深空,臂端残留的星髓光粒如萤火飘散。林语的测雨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叫,银白纹路在额前拧成死结——她看见刚播种的十二万光年轨道正被无形之力抽离,量子垄沟如退潮般坍缩。
“能量逆流!”墨衡的机械义眼突然炸出一道刺目的红光,仿佛要将他的整个眼球都燃烧起来一般。与此同时,全息屏上原本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耒耜经》文字,竟然如同被风化的岩石一般,片片剥落,纷纷扬扬地飘洒在虚空之中。
“播种轨道……在被格式化!”墨衡的声音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逐渐消失的金色文字,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就在这时,朴正雄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扑到道胎的边缘,枯瘦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抠进玉髓的裂缝之中。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而他那件靛蓝色的韩服下摆,却在虫洞风的肆虐下,被无情地撕开,露出了他腰间悬挂着的一个铜制测雨器。
那铜制测雨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和细节。它是世宗大王时代传下来的农具,承载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然而此刻,这个原本应该安静地悬挂在朴正雄腰间的铜制测雨器,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开始疯狂地颤抖起来。
“我的铜铃……”朴正雄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他的目光紧盯着那铜制测雨器,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哀伤。
而就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铜铃表面那原本清晰可见的《农家集成》刻痕,竟然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那血液仿佛是从铜铃内部流淌出来的一般,沿着刻痕缓缓渗出,形成了一道道诡异的黑线,看上去既恐怖又诡异。
“它在哭……”朴正雄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星符中心炸开青铜色漩涡。
漩涡深处,天符经的二十八宿星图被撕成碎片,裹着《永乐大典》的染色体链坠向虚无。更骇人的是漩涡边缘——坍缩的时空曲率里浮出亿万青铜齿轮,每个齿轮都咬合着半张人脸:有举着火把的玛雅祭司,有握着机械臂的赛博格,有捧着泥板的苏美尔书吏……他们的眼睛空洞,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
“归墟……”诸葛青阳口中喃喃着,他那原本紧闭的盲眼突然缓缓睁开,然而令人震惊的是,从那眼眶中竟流淌出了猩红的血泪!
他的右眼,早在之前的雷劫中就已经损毁,如今这左眼竟然也出现了如此诡异的状况。那原本包裹着左眼的纱布,此刻也被鲜血浸透,仿佛那血泪是无穷无尽一般。
“那不是终点……是……筛子……”诸葛青阳的声音颤抖着,仿佛他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就在这时,伴随着他的话语,那原本被放置在一旁的道胎玉髓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只见那玉髓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仿佛它无法承受某种巨大的压力一般。
紧接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玉髓的裂缝中,竟然伸出了一根根青铜锁链,这些锁链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地缠住了不远处的朴正雄手中的铜铃。
那铜铃在锁链的缠绕下,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仿佛是在痛苦地挣扎。然而,锁链的力量太过强大,铜铃在锁链的绞杀下,很快就开始变形,原本圆润的铃身被挤压得扭曲不堪。
终于,在锁链的强大拉力下,铜铃的铃舌被硬生生地扯出了半截,而那原本隐藏在铃舌内部的篆文也随之暴露了出来。
那篆文本应是“测雨量晴”,然而此刻,这些笔画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了一般,变成了一行猩红的批注——“文明淘汰率97.3%”!
“我的铃!”朴正雄见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他不顾一切地扑向那被锁链缠住的铜铃,双手紧紧地抓住锁链,试图将其扯开。
然而,那锁链却如同钢铁一般坚硬,任凭朴正雄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它分毫。他的指甲在锁链上疯狂地刮擦着,甚至擦出了点点火星,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旁的韩秀英突然举起了她手中的粪勺,狠狠地砸向了那缠住铜铃的锁链。
只听“砰”的一声,粪勺与锁链撞击在一起,溅起了一团腐殖质。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腐殖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四处飞溅,而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径直被吸进了那玉髓上的漩涡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用的!”墨衡的机械臂突然暴长,五指化作镊子夹住一枚飞溅的齿轮。齿轮在他镊尖挣扎,齿缝里嵌着半张亚特兰蒂斯能源塔的全息图,“这些是……未历劫的文明残骸!归墟在回收‘不合格的道种’!”
漩涡中心突然浮出铜模。
那是世宗大王铸造测雨器的青铜模具,表面刻着《农家集成》的“观云篇”。但此刻模具内部——本该光滑的腔壁上,刻满了未完成的文明图谱:玛雅天文台只建到第三层,赛博格城市的能源塔半途而废,苏美尔泥板上的文字写到一半戛然而止……每个残缺的文明旁,都标着血红的淘汰批注:“抗灾性不足”“伦理链断裂”“技术树畸形”。
“他们在……筛文明。”诸葛青阳的盲眼突然睁开。
没有瞳孔的眼眶里,倒映着铜模深处的景象:亿万星点如萤火飞舞,每个光点都是一个被归墟回收的文明胚胎。有的胚胎裹着青铜襁褓,襁褓上刻着“死于洪水”;有的胚胎长着机械翅膀,翅膀折断处标着“毁于内战”;最刺眼的是几个蜷缩的农文明胚胎——稻田刚抽穗就被标上“抗风险弱”,桑蚕吐丝未完便注“效率低下”。
“我们的孢子……”林语的声音发颤。她看见刚播种的异星稻田正在铜模里显形——稻穗才结出青粒,就被标上“待观察”的猩红戳记。
“不止观察。”墨衡的机械义眼突然淌出电解液。他调出铜模的量子扫描图,模具内壁的青铜刺正扎进稻田胚胎,“他们在提取文明基因……看这里!”
扫描图上,铜模的青铜胆壁上伸出无数细针。针尖刺入稻田胚胎,抽出的不是dNA,是《陈旉农书》的圩田图谱、韩秀英的粪肥配方、朴正雄插秧时哼的农谣……这些“文明基因”被注入铜模中央的青铜漏斗,漏斗下方悬着个空白胚胎——形似道胎,却冰冷如刑具。
“他们在……榨取我们的农法精髓!”藤原浩介的青铜剑突然脱手。剑身“守新”二字裂开,涌出《耒耜经》的残章,“用我们的血肉……喂养新的‘完美道种’!”
朴正雄突然跪倒在地。他腰间的铜铃已被锁链绞碎,碎片刺进掌心。鲜血混着铜屑滴在道胎玉髓上,竟凝成“厚生”二字的血篆。“秀英……把我的铜模……拿来……”他嘶声喊。
韩秀英冲向祠堂。她的粗布鞋踩过虫洞浮尘,怀里的《朱子家礼》散落纸页。当她捧着半尺见方的青铜测雨器模具回来时,模具表面的“量晴”刻痕正渗着血——不是朴正雄的血,是模具自己在流血!
“正雄哥!模具在……共鸣!”
朴正雄接过铜模的瞬间,归墟漩涡突然静止。
世宗大王的铜模与归墟铜模隔空相对。朝鲜的铜模表面刻着歪斜的农谚:“朝霞雨,晚霞晴”;归墟铜模则光洁如镜,只映着冰冷的筛选批注。但此刻,朝鲜铜模的裂缝里钻出玉液丝,丝线缠上归墟铜模的青铜刺——
“滋滋滋!”
青铜刺突然软化!
被刺穿的稻田胚胎里,《陈旉农书》的圩田图突然暴长!青灰色的田埂如血管般缠住铜刺,田埂缝隙里钻出韩秀英的粪肥微生物,微生物分泌的酶腐蚀着青铜针尖。朴正雄掌心的血滴在朝鲜铜模上,“厚生”血篆突然燃烧,火焰顺着玉液丝烧向归墟铜模!
“以血饲器……以器破器……”诸葛青阳的盲眼血泪狂涌。他枯手按在朝鲜铜模上,复明右眼的残存星髓注入火焰,“世宗大王铸此模时,说过什么?”
朴正雄的瞳孔骤缩。他想起祠堂里泛黄的《世宗实录》:“王曰:量晴测雨,非为天象,乃量民心。”他猛地将铜模砸向归墟漩涡!
“轰——!”
朝鲜铜模炸成碎片。每一片都裹着“厚生”血火,钉进归墟铜模的筛孔。筛孔被堵死的刹那,漩涡深处的空白胚胎突然龟裂,裂痕里钻出带血的稻根——那是朴正雄太奶奶在灾年种下的救命稻,根须上还缠着半截《救荒撮要》的粥勺!
“道种……保卫战……”林语的测雨器纹路突然平静。她看见归墟铜模的青铜胆壁上,“淘汰率97.3%”的批注正被稻根撕碎,取而代之的是血火凝成的八个字:
“文明无优劣,生生即是道。”
星符彻底坍缩成黑点。
虫洞之风裹着铜屑飘散,朴正雄跪在道胎废墟上,掌心还攥着半片朝鲜铜模。模上“量晴”的“晴”字只剩半边,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诸葛青阳的盲眼缓缓闭合。血泪干涸处,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缝——像未睁开的眼,也像未写完的农谶。
归墟的余烬里,一点稻种般的微光,正悄悄渗向第五卷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