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屏开处,紫霞为幔,旌旗幡动,银河间二十八星宿齐亮。
银河随各天将手执的长戟舞动而明灭不定,如一幅流动的星图绘卷。
身着鲛绡彩裳的仙娥们腾云翩然而至,舞动间腕上环铃与编钟相应和。
青鸾彩凤衔着琉璃盏正在云上设立的酒案间穿梭。
忽一声冲霄的高昂清脆笛声,配合地齐齐昂首鸣叫。
太阴星大亮,只见广寒宫中一位白衣仙子抱兔而起,玉足点云过,赤红披帛无风自动。
自她飞出,仿若漫天星辉皆暗,只余她独自在云间回旋作舞。
原本宴席间觥筹交错之声,刹时静得落针可闻。
蓦的一声战鼓擂动,渐而急促。
她怀中那只玉兔突然跃下,幻化作雪白的猛虎作扑、或飞龙盘旋,似要将这徐徐作舞白衣仙子吞噬入腹。
白衣仙子舞蹈速度加快,却仍给人一种翩然之态,仿佛在舞蹈中,屡屡险之又险的逃脱躲过猛兽捕食,每每惊险处,都不由令人呼吸一滞。
少时笛音、编钟重响,战鼓声戛然而止,白衣仙子腕间披帛飞出,团团缠绕欲要逃跑的飞龙,乍然又绕回仙子腕上垂落。
她抱着兔子,盈盈在云上对着上座起了兴致,玩起cosplay一副要御驾亲征模样,一身金灿灿戎装的玉帝以及虽盛妆打扮,但装束正常的王母一拜。
随之飞身上前,抱着的兔子识趣地跃下,乖乖蹲坐在她裙裾旁。
一只青鸾衔着一盏琉璃盏飞来,白衣仙子素手接过,对与天蓬、天猷、翊圣三位真君同坐一处的白拂雪四者,盈盈浅笑道:“素娥恭喜真君、真武大帝凯旋而归。四位及众将士征战讨伐妖魔辛苦,妾素娥虽一介微末女流,心中感佩不已,且来敬诸位一杯酒,还望诸位莫弃。”
说着,素娥执着琉璃盏,又环敬了一圈,左右北极驱邪院及真武军将士们。
天猷立即笑开了花,急忙端起才放下的酒盏,起身回礼,“哎呀,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翊圣努力绷着发红的面孔,也是赶紧起身。
天蓬一张惯常的冷脸只是撑起几分强笑,缓缓站起身冲广寒宫的素娥仙子略一颔首,端起杯中酒仰头饮尽。
除他们外,素娥仙子惹得不少兵将,尤其是王桂湘等这群虽意外来此,仍绝大多数是毛头小子的人红了脸。
赶紧尴尬、羞赧地起身将杯中一口闷了,歪歪倒倒地坐下,开始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傻笑。
惟有白拂雪半点不动,仿佛无知无觉,直到天蓬假装不小心地捅了捅他胳膊。
白拂雪才从呆滞中醒来,幸好此刻他尚且戴着面具,不至于太过尴尬。
在洪荒这似乎又杂糅了西游记的世界中,嫦娥是月宫仙子的职称,而后羿他老婆叫作“素娥”。
玛德!
后羿你老婆……
啊不,羿哥,嫂子是真好看啊!
白拂雪当然不能说被素娥仙子的美貌惊呆了,不愧是天庭第一美人!
少有的显出几分慌张,赶紧端起酒杯起身,找了个半真半假的拙劣借口,“抱歉,在下刚与师兄在传音,冒犯了仙子,我自罚一杯。”
看着素娥仙子掩唇,仍是浅笑动人。
白拂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至于太过窘迫出丑,低头将琉璃盏往身旁一递,背后已有一只彩凤刚衔壶欲要倒酒。
凤喙突然被一只大掌握住,阻止它倒酒的动作。
谁胆子这么大,敢在玉帝陛下的接风宴上放肆?
彩凤凤目一斜,看清来人,又急忙收回欲踹地脚,赶紧收起翅膀,像只母鸡似的欲要往后缩。
结果谁知玉帝竟不放手,反倒将酒杯往它喙下一递。
彩凤立即意识到玉帝的意思,赶紧衔壶往玉帝杯中满上,见玉帝松开手,立即如得赦令,长脖颈向玉帝一点,算是行礼。
便用生平最快速度飞快扇着翅膀,扭头就飞远这是非之地,一边心内哀叹:“娘亲诶!下次我再也不来参加天庭酒宴了!”
“素娥仙子,真武酒量不好,朕代他罚酒一杯,如何?”
素娥见突然出现的玉帝,姣好的面容露出几许疑惑和迷茫。
她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又心腔擂动,生出惶恐与惧怕。
急忙偷觑一眼金云上端坐的王母,发现她只是略略眯了眯眼,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似又转头和身旁所坐的龙吉公主说笑,仿佛毫不在意。
素娥一脸尴尬,急忙福了福身子,看到玉帝仰头饮尽杯中酒,就急急告辞。
得了玉帝应允,她匆匆将手中琉璃盏递给一只路过的青鸾,便往广寒宫飞去。
同时,有些许后悔,不该一时脑热就跑去给北极天的众兵将敬酒。
她除了必要出来献舞之外,往常都不出广寒宫,也是近日听得嫦娥们提起北极天的兵将浴血奋战,彻底收服了盘踞北俱芦洲的群妖。
素娥十分感佩,因此才自告奋勇,跟太阴星君说愿为众将士们一舞助兴。
她自知自己容貌惹眼,就怕发生当年的事。
羿只是一介凡人,哪怕早已身化尘土,她却能长生久世。
素娥心中想,自己一定会一直记得他的。
唉,早知今日就不来了。
王母娘娘不会误会了吧?
最近随着人族修士飞升增多,大约受了人间王朝的影响。
天庭里渐有传言,说太阴星上女仙们,实际是玉帝豢养的宠妃、女眷。
将太阴星上听得此流言的众嫦娥、仙女们一个个拳头都紧了!
谁稀罕做玉帝那幼稚鬼的妃子?
我堂堂女仙一心向道,辛苦修炼千、万载,莫非就为了飞升上界,供玉帝视作玩物吗?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好歹都成仙了,能不能不要用你们凡间的那套来套天庭?
这等见识短浅之辈究竟是怎么得道飞升的?
她们才联袂去王母处告了一状,尚还在查流言自何处而起。
太阴星君更是放出狠话,若是查出散播此流言之人,她定要亲自动手,教此子不得好死,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白拂雪看到突然出现的玉帝亦是惊愕,就听豪饮一杯的玉帝,暗自传音道:“你酒品不好,莫要多饮。”
我酒品不好?
你酒品才不好呢!
白拂雪不由斜了玉帝一眼,不知他为何有此言,正怀疑莫非地球传说玉帝对我羿哥的大嫂有意思是真的?
那么玉帝想必和曹丞相很有共同语言吧?
却见素娥一脸尴尬,瞟了上座的王母,便匆匆请辞。
而玉帝却是目不斜视,不以为意随手挥了挥,看也不看离去的素娥仙子一眼,明显又像没什么问题。
同时又冲天蓬等人一举杯道:“真武酒量不好,你们不要灌他酒。”
天蓬等人立即起身,拱手应是,又见玉帝施施然端着琉璃盏回了上面主位。
天猷不由揶揄而又感到疑惑,“玉帝陛下为何说你酒量不好?”
白拂雪透过面具看了眼上头和王母低头私语的玉帝,亦是一脸懵逼地摇摇头。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果然帝王心海底针,谁知道玉帝突然发哪门子酒疯?
哪知上座的王母见玉帝回来坐下,便问:“陛下这是何意?难道近来的流言是真的?您与太阴星的哪位嫦娥有私情?”
玉帝立即瞪大目子,表忠心道:“娘娘此言何意?天规森严,神仙们不得有私情,朕岂会知法犯法?”
王母端起琉璃盏浅抿了口沁人心脾的美酒,冷哼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天尊跟旧天庭的常羲女神偷偷生了七位公主,还要冒名在我的名下。”
“……”
玉帝沉默片刻,尴尬地一拍大腿,解释道:“娘娘都说了是旧天庭,朕那时候正转世历劫,误闯入太阴星中。唉,朕那时候又无记忆,懵懂无知,见常羲女神独居太阴星,十分寂寞……”
他咳嗽了一声,快速揭过这不愉快的话题,“常羲女神早随旧天庭陨落,不提此事,朕是瞧着真武喝酒,才下去阻止他。”
王母愈发古怪,“真武大帝喝酒,与您何干?”
玉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摇头叹道:“唉,真武什么都好!就是酒品不太好,他喝醉了,跟个孩子似的会找人抱着,冲人撒娇。”
“您怎会知道?您跟真武大帝喝过酒?是何时?您都有闲心找真武大帝喝酒,您不处理政事?好啊,昊天,你之前说什么政事繁忙,实在处理不过来,让我帮忙,敢情都是骗我的!”
得王母狐疑地目光,玉帝心中骂了一句脏话,一瞥下面的真武,只得主动背起锅,打起哈哈道:“忙里偷闲,忙里偷闲。”
顿时王母气得一拂袖,半侧身不愿理会这幼稚鬼,“下次别找我了!”
王母瑶池十分后悔,当初她就不该信了昊天的邪,嫌弃紫霄宫无聊,跟他一起下界转世。
好容易回了紫霄宫,哪知道祖随手一点,就让昊天来接手天庭。
自己分明还没说同意要一起去,竟也被道祖提溜着,跟昊天一起从紫霄宫丢了出来。
什么统领女仙的王母?破事一堆!
近期又有太阴星女仙联袂来告,有人造谣、传谣,说太阴星上的女仙乃玉帝豢养的禁脔。
王母彻查了一番,发现传谣的家伙太多,法不责众,尚还在头疼怎么处理。
她还是想做个在紫霄宫里假装给道祖的茶炉子扇火的小童女。
道祖老爷又不像通天师兄那么闹腾,很好打发的。
唉,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宴会足足开了三日,终于散了。
白拂雪扶着半醉不醉的雷政委,领着背后一群半醉的真武军,正欲要回自己的北极真武宫。
却被一个扎着双丫髻,身材匀称的白衣童子拦住去路,他手执拂尘,冲白拂雪稽首道:“小的乃元始天尊座下童子白鹤,且请真武大帝留步。元始天尊有旨,传大帝至清微天玉虚宫一趟。”
白拂雪将有点醉醺醺不太站得稳的雷政委交给了身后一个尚算清醒的天将。
诧异问道:“何事?”
白鹤童子摇了摇头,微笑打起哑谜,“真武帝君去了便知。”
白拂雪对元始天尊所知不多,寻思不出这位师叔叫自己何事?
但也不好推却,正欲前往,又被白鹤童子提醒,元始天尊只叫了他一人。
于是只好交代了一声,让稍微清醒一点的王桂湘带真武军回了真武宫。
而自己则独自与白鹤童子前往玉虚宫。
一入清微天但见金铺玉砌,紫云为阁,七宝琉璃为墙。
昆仑山为形的一座高耸山峰周围,又有八十一座辅峰环绕。
每一座山峰上似有七彩光晕与莲花虚影缭绕于山巅,这代表着少说每一座山上都有一座金仙坐镇。
空中黄鹤鸣皋,青鸾翔舞,一条无痕的玉阶,直直铺向中央高耸入云的主殿。
这和师父朴素的大赤天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位元始天尊的住所,突出了“有钱”、“排面”四字!
白拂雪随白鹤童子上了玉阶,爬了半日的山,才登上以红金配色的主殿。
白鹤童子入门禀告,剩下白拂雪一人在殿前等待,只能仰头看着顶上琉璃瓦折射出彩光与雕梁上星斗相辉成映。
不时,玉门忽地朝两边大敞,白鹤童子再次出来,躬身请道:“老爷唤帝君进去,帝君,请。”
白拂雪道了声谢,跨过门槛,进入殿中,只见殿中正座上坐着一位峨冠博带,面目模糊的灰衣男子。
待白拂雪躬身,拱手道:“见过元始天尊,不知天尊叫晚辈有何吩咐?”
那上座的男子嗓音温柔,笑道:“无需多礼,你乃大师兄弟子,可唤吾一声师叔。”
白拂雪改口,乖巧唤了一句:“师叔。”正怀揣着疑惑,见元始天尊指了指他座下一侧的位置,“坐。”
他愣了愣,偷觑了上面似乎掩藏了面目的元始天尊一眼,不明白他突然叫自己的原因。
只能乖乖走过去,一撩衣袍正襟危坐的坐下,岂料上面元始天尊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吃桂花蜜糖糕吗?”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桂花蜜糖糕?
别告诉我元始天尊请我来就是专门请我吃桂花蜜糖糕的?
他人这么好吗?
白拂雪满腹狐疑,点点头勉强回了句:“还行吧。”
元始天尊似是松了口气,冲白鹤童子点头示意。
一眨眼,那白鹤童子不知从何处端了一个和他身形显得大大的漆木盘。
将盘中金丝边的瓷盘和金盏金勺、一杯青花瓷的盖碗茶放到白拂雪面前的桌案上。
“快尝尝。”
白拂雪冲白鹤童子道了声谢,感受到元始天尊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寻思这位师叔与我素日无怨近日无仇,总不至于毒死我吧?
于是硬着头皮拈起一块塞进嘴里,嚼吧嚼吧,顿时眼睛一亮,还……怪好吃的!
等完全咽下去后,就听元始天尊问:“好吃吗?”
白拂雪乖巧颔首道:“很好吃。”
虽然看不到脸,但听语气元始天尊似乎很开心,忙又催促道:“那一碗是糖蒸酥酪,也很好吃的,你尝尝。”
白拂雪揭开小金盏的盖子,看到奶白的酥酪上还洒了金黄的桂花碎,用旁边的金勺舀了一口入口。
浓郁的奶香与桂花的香味,瞬间使得口齿生香,白拂雪眼睛蓦的又是一亮。
他在元始天尊的催促下,又端起盖碗茶抿了口,青绿的茶汤却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奶茶味。
将茶水咽入喉后,随之抬头默默看向元始天尊,大着胆子问:“天尊很喜欢甜食吗?”
他感觉背后的白鹤童子猛地呼吸一滞,而上座的元始天尊目光陡然变得无比深邃。
不愧是大师兄收的弟子,果然聪明。
就在白拂雪感觉窒息,觉得自己是不是戳破了什么不能言说的禁忌,要被杀人灭口后。
哪知上座的元始天尊莞尔一笑,“不错,吾素喜甜食。”
他歪了下头,脑后墨黑的发丝在宝座上扫动,发出摩擦轻响。
一手撑住下颌,叹息道:“可惜吾弟子总觉食甜品太过幼稚,大都不爱吃吾做的食物。尤以玉鼎最为可恶,他从来连一口都不肯……”
说到此处,元始天尊忽然顿住未言,只朝殿门扫了一眼。
玉鼎?
白拂雪记得玉鼎好像是二郎神杨戬的师父?
玉鼎怎么了?为什么元始天尊欲言又止。
这些还是元始天尊自己做的?
敢情我师父的善尸一天到晚炼丹,元始天尊闲着没事就做甜品。
那么三清中最后一位那位通天教主、灵宝天尊的爱好又是什么呢?
怎么感觉元始天尊若是到地球开个甜品店,可能会得到不少小姑娘的推荐。
正在思考间,就听得衣物摩挲声,见元始天尊从宝座上款款而下,竟半蹲在白拂雪的桌案前,脸上的一团让他面目模糊的毫光褪去,现出本来面目。
卧槽!
天庭不愧都是神仙,这么多美人的吗?
元始天尊的美貌与素娥仙子完全不同,只见那位五官组合极度和谐,堪称完美。
不行,这位师叔到地球不能开甜品店,绝对会引起交通混乱的!
只见元始天尊朝自己微笑,“你喜欢吃就好,快吃吧。”
白拂雪看得呆愣,只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有些飘飘然,若非体内忘情诀忽然开始流转。
让他一个激灵,只好在元始天尊盯视下机械性地一口一口吃完。
然而白拂雪刚放下勺子,就如同得了帕金森,吓得勺子突然掉地。
他面带惊愕地看着忽然缓缓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笑眯眯问:“甜品店是何物?地球又在何方?”
见呆滞中的白拂雪,元始天尊伸出一只手捧起他的脸,笑道:“啊,小师侄莫要误会,二师叔只是方才读了你的心,又掐算不出半点,因此好奇。”
“莫非……”
元始天尊手划过如同布娃娃任他操控的白拂雪,挑起他的下巴沉吟,“尔并非原本的净乐国太子……”
白拂雪的眼内全被一双黑灰的瞳孔占据了所有视线,他体内哪怕忘情诀再飞速在经脉中流转,却仍生不出半点挣扎的意识。
那双眼睛,如同漩涡将要把白拂雪吸入其中,突然两尾阴阳鱼旋转着出现。
白拂雪顿如重回水中差点干死的鱼,浑身大汗淋漓,第一次醒悟何谓圣人。
他赶紧后退,起身拱手冲站在原地未动的元始天尊道:“晚辈失礼,天尊若是无事,晚辈告辞。”
元始的测算猛然被太清圣人打断,他皱了皱眉,看向转瞬拉开距离的白拂雪,只得一叹,拂袖道:“罢了,既然师兄自有打算,我也不便多问。”
他重回宝座坐下,殿门轰然洞开,现出西北方的黑气冲天之象,眯起眼不善地道:“吾方才在混元无极殿中为众弟子讲经。
西北方忽有此鬼气冲天而起,吾之前观你真武军中应对妖魔三三一对,十分妥善,不知可愿帮吾去讨伐众鬼?”
“呃……”
白拂雪额头汗水未消,对这位喜怒难以揣测的二师叔给吓得惊惶未定,巴不得快点离开,连忙点头道:“愿意,晚辈这就带真武军去剿灭诸鬼,晚辈告辞。”
元始点了点头,笑盈盈寒暄道:“下次若是想吃甜点,随时可来寻吾。”
白拂雪假意点了点头,脚步飞快。
元始看到白拂雪一眨眼就消失的背影,撑着下巴,朝一旁的白鹤童子带着疑惑询问:“吾怎觉这位小师侄也有点怕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