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士卒们听到李林的话语,纷纷点头,催马继续前行。
而辛弃疾则骑着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起义军大营的方向疾驰。
沿途的景物飞速后退,还是绍兴年间的模样 —— 田埂上的农夫穿着打补丁的短褂,远远看到他的皮甲,都慌忙躲进屋里,显然是怕了金兵的劫掠。
辛弃疾的心越来越发沉重。
他知道,此刻的北方,山东河北之地,大多在金人统治下,百姓苦不堪言,耿京的起义军是这里唯一的希望,若耿京死了,这希望就会彻底消失了。
辛弃疾来不及看那一幅幅百姓疾苦的画面,脑海中浮现了一幕幕他参加起义军的过往经历。
此时天空渐渐昏暗下来,远处的点点灯火忽明忽暗地映着辛弃疾手中那枚磨得发亮的铜制兵符 —— 这是临走的时候,耿京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呈给大宋朝廷。
却没成想,自己返回的匆忙,没有把这铜制兵符交给李林他们。
铜制兵符上面 “天平节度使” 的刻痕虽已模糊,却仍能摸到耿京当年起兵之时的温度。
他一边赶路,一边用指尖反复摩挲着兵符边缘,忽然想起金主完颜亮刚死那会儿,中原大地上燃起了多处抗金烽火,想起第一次见到耿京的模样,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潮水般漫了上来。
那时的他刚满二十出头,带着与自己的几十名乡勇,从济南老家一路南下,想找一支真正想要抗金的起义军。
走到泰安城外的山神庙时,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震天的呐喊声 —— 那是耿京正在此地召集士卒。
他拨开围着的人群挤进去,就见庙中央站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满脸虬髯,穿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战袍,腰间悬着柄生锈的环首刀,正踩着供桌喊话。
“金人杀我父母兄弟、毁我家园,咱们山东的汉人绝对不能屈服,誓死也要拼出条血路来!各位英雄好汉,耿某虽不才,但是我会做到与大家同吃同睡,共同上阵杀敌,愿意随我耿京抗金的,站出来!”
周围的士卒们轰然应诺,举起的兵器参差不齐,有锄头、有菜刀,还有些是从金人手里缴获的断矛。
武器虽不光鲜亮丽,他们却个个眼神发亮。
辛弃疾站在人群里,忽然觉得心头一热 —— 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的队伍,没有官府的推诿,只有热血男儿们的血性。
他疾走两步,挤到供桌前,对着耿京拱手:“在下辛弃疾,济南人氏,愿随耿元帅抗金,杀尽胡虏!”
耿京低头打量他,见这年轻人穿着青布长衫,虽面带风尘,眼神却格外锐利。
耿京心中称奇,接着便跳下供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 那手掌粗糙得像一节老树皮,那是常年握刀、种地磨炼而成的,其上的力道大得让辛弃疾这个猛人身形也晃了一下。
“好小子!有股子力气!看来练过武呀!” 耿京的声音像洪钟,“而且我看你穿着,不像庄稼人,也曾读过书吧?”
“略读些兵书战策,懂些舆图。” 辛弃疾答道。
耿京眼睛一亮,拉着他往庙后走,那里搭着个简陋的帐子,帐里摆着张破木桌,上面铺着张用桑皮纸画的舆图,详细的标注着山东各地的金人驻军。
“正好!我这缺个掌书记,帮我管文书、拟章程,你干不干?”
辛弃疾早就有留下之意,连忙点头称诺。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耿京麾下的掌书记,跟着这支草莽之中的义军,开始了抗金生涯。
义军的日子起初过得异常艰苦,军粮常常不够,士卒们多是啃着麦饼、喝着冷水度日,耿京也不搞特殊,每次分得的粮食也都跟大家一样多。
有一回,辛弃疾看到耿京把自己的麦饼分给一个受伤的士卒,便劝他:“元帅,您是一军之主,得保重身体。”
耿京却笑了,捋着虬髯说:“我是元帅,更得跟弟兄们同甘共苦。这些弟兄,哪个不是抛家舍业来跟随我抗金的?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那一刻,辛弃疾从书本之外开始学到了带兵的实例,这也更坚定了他跟着耿京的决心。
过了没多久,义军渐渐壮大,耿京被众人推举为 “天平节度使”,管辖山东、河北的忠义军马。
可辛弃疾却看出了隐忧 —— 义军虽士气高昂,也在金军主力未来之时打了几个胜仗,却依然有些缺乏粮草和兵器,而且周围都是金军的地盘,更是没有宋廷的支持。
如此长久下去,怕是难以抵挡金人的反扑。
那天晚上,他揣着拟好的奏表草稿,走进耿京的帐子。
帐里点着根牛油烛,耿京正对着舆图发愁,见他进来,便招手让他坐:“幼安,有啥事?”
辛弃疾把草稿递过去,指着上面 “南归宋廷,共抗金人” 的字样:“元帅,如今金主完颜亮新死,金国内乱,正是咱们联合宋廷的好时机。咱们归宋,既能得到粮草兵器支援,又能名正言顺抗金,您看?”
耿京拿起草稿,借着烛光慢慢看,眉头越皱越紧。
“归宋?” 他放下草稿,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可宋廷那些官,向来是瞧不上咱们这些草莽义军的,万一他们不接纳,甚至想吞并咱们,咋办?”
辛弃疾早料到他会犹豫,便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上面是他打听来的宋廷动向 —— 宋高宗赵构终是年岁已高,已有意禅位给宋孝宗赵昚,闻听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有北伐之志,朝廷也正在招揽他们这些北方忠义军。
“元帅,太子不同于高宗,据传高宗早就有意禅位于太子,太子是想收复中原的!”
辛弃疾往前凑了凑,声音急切,“咱们派使者去临安献表,表明归宋之心,宋廷定会接纳。到时候,咱们有了朝廷的支援,再联合其他义军,定能把金人赶出山东!”
耿京盯着那张纸,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一拍桌子:“好!就听你的!这事,就交给你来办!”
烛光映着他的脸,满是决断。
那时的辛弃疾以为,义军的命运,从那一刻起,会有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