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十二年五月,建康宫城的残阳如血,透过破碎的窗棂,洒在满是狼藉的太极殿内。
刘劭跌坐在御座旁的台阶上,明黄色龙袍被尘土与血渍染得斑驳,腰间的狼头刀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鬓边散乱的发丝,还残留着这三个月以来的几分昔日帝王的模样。
殿外传来讨逆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宫人的哭嚎与士兵的溃逃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这穷途末路之中。
“陛下,快走!” 始兴王刘浚(字休明,小字虎头)跌跌撞撞跑进来,手中捧着一卷桑皮纸,纸上是刚写就的出逃计划。
“臣已让人备好船只,在秦淮河畔候着,只要陛下带着珍宝缯帛上船,咱们往东海去,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将纸塞到刘劭手中,又指着殿角堆积的金银珠宝:“这些都是宫中的积蓄,足够陛下在海外立足啦,陛下,咱们只能再图后计啦!”
刘劭接过纸,指尖颤抖着划过 “入海避祸” 四字,目光却空洞地望着殿外。
他想起昨日严道育(宫人皆称 “尼”)入宫时说的 “天道助逆,讨逆军必败”,可如今宫城将破,所谓的 “天道”,早已不见踪影。
“船…… 船到了吗?”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刘浚脸色一白,低声道:“还。。。 还没到,臣弟已让人去催,傍晚前定能备好。陛下先让人把珍宝运下去,莫要耽误了时辰!”
可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冲进来,甲胄上还插着半支断箭。
“陛下!不好了!贼逆军已攻破朱雀门,朱修之将军的人快到太极殿了!那些搬运珍宝的内侍,都跑了!”
刘劭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扶住御座,才没让自己摔倒。
他望着殿角的珍宝,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殿门,突然惨笑出声:“人心离散。。。大势已去,连搬运的人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入海?”
刘浚还想再劝,却见刘劭猛地推开他,自顾自的朝着殿后的偏院狂奔而去。
那里有一口废弃的枯井,是他早年当太子之时为防不测特意留下来的藏身之处。
此时的偏院早已没了往日的整洁,杂草丛生,枯井的井口被一块石板半掩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刘劭顾不上多想,掀翻石板,纵身跳入井中,井底的淤泥瞬间漫过他的脚踝,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蜷缩在井底的角落,屏住呼吸,只盼着能躲过这一劫。
讨逆军很快涌入太极殿,由刘骏的心腹将领高禽带着一队士兵,在宫中搜查刘劭的踪迹。
“逆贼刘劭定还在宫中,仔细搜!尤其是偏院、暗室这些地方!”
高禽的声音洪亮,震得廊下的灰尘簌簌落下。
士兵们分散开来,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名士兵路过偏院时,发现了井口的石板被移动过,连忙喊道:“将军!这里有情况!”
高禽快步赶来,俯身看向井口,隐约能听到井底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刘劭!你已无路可逃,速速出来受降!” 他对着井底喊道,声音里满是威严。
井底的刘劭沉默不语,高禽见状,让人找来绳索,亲自握着绳头,顺着井壁滑了下去。
井底漆黑一片,高禽点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刘劭。
“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高禽一把揪住刘劭的衣领,将他从淤泥中拽了出来。
刘劭的龙袍早已沾满污泥,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涣散,却仍强撑着问道:“天。。。 天子何在?”
高禽冷笑一声,将他往井外拖:“至尊近在城内,你这弑父逆贼,很快就能见到陛下了!”
被拖拽出井口时,刘劭的膝盖被井壁的碎石划破,鲜血渗出来,与污泥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士兵们将他架起来,押往殿前。
沿途的宫人中,有人对着他吐唾沫,有人掩面而泣 —— 泣的是先帝的冤屈,恨的是他的残暴。
刘劭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目光,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殿前的空地上,车骑将军臧质早已等候在此。
见刘劭被押来,臧质忍不住恸哭出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身前的石阶上。
刘劭抬起头,看着臧质,眼中竟有几分不解:“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哭?”
他自认为罪孽深重,早已被天地抛弃,却没想到还会有人为他落泪。
臧质擦了擦眼泪,指着他厉声斥责:“你弑父篡位,杀宗室、害忠良,致使天下大乱,百姓受苦,还有脸问为何哭你?”
刘劭垂下眼睑,声音微弱:“先朝当见枉废,我不能作狱中囚,问计于萧斌,斌见劝如此。。。”
他试图推卸责任,将一切归咎于萧斌的怂恿,可话未说完,就被臧质打断:“萧斌劝你,你便从了?先帝待你如掌上明珠,你却忍心下此毒手!”
刘劭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臧质,带着一丝侥幸:“可得为启,乞远徙不?” 他还想求一条生路,哪怕是被流放远方。
臧质冷声道:“陛下近在城内大营之中,自当有处分,轮不到你在此求情!”
士兵们上前,将刘劭绑在马背上,押往讨逆军的军门。
军门之外,甲胄如林,讨逆军将士们看到刘劭被押来,纷纷怒目而视,有的甚至举起兵器,想要当场将他斩杀。
刘劭据鞍顾望,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太尉江夏王刘义恭身上 —— 刘义恭正与宗室诸王站在前列,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刘义恭走上前,指着刘劭的鼻子,声音因悲愤而颤抖:“我背逆归顺,有何大罪,顿杀我家十二儿?交战前还杀害我在城内的弟兄们”
刘劭篡位后,为绝后患,大肆诛杀宗室,义恭的十二个儿子,全被他残忍杀害,内应也被他屠戮一空。
刘劭看着刘义恭通红的眼眶,竟没有反驳,只是低声道:“杀诸弟,此事负叔父。杀内应,非战之罪。”
短短一两句话,道尽了他的愧疚,却也无法弥补犯下的罪孽。至于杀害细作,他却没有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