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的檀木窗棂外,初夏的阳光已带了几分暑气,透过雕花的窗格洒进来,在铺着羊皮舆图的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舆图是江夏王刘义恭逃出皇宫时顺手牵羊而来,边缘用桑皮纸修补过,建康周边的防线用朱砂标得密密麻麻,连秦淮河的支流都画得清晰可辨。
案角还摆着一小袋稻穗,穗粒饱满得能映出人影 —— 那是刘骏命人从芍陂带回来的新种,刘骏昨夜还特意让人煮了一碗新米粥,米香至今还萦绕在殿内。
刘骏身着赭黄常服,腰间只系着块素面玉佩,正俯身盯着舆图上的建康城。
他手指在 “台城” 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蹭过羊皮的纹路,仿佛能触到城内百姓的苦难。
自起兵以来,他夜夜难眠,梦里总浮现出各地百姓排队领粮的场景,也记着辛弃疾辞官归隐前说的 “守土易,安民难”。
“陛下,沈公、刘义恭王叔、柳将军、董将军到了。” 内侍的通报声打破沉寂。
刘骏猛地直起身,眼角的红血丝还未褪去,却立刻整理了衣襟,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快请他们进来!”
最先踏入殿门的是沈庆之。
老将军披着件半旧的铁甲,甲叶上还留着新亭之战的箭痕,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
他头发已半白,却依旧腰杆挺直,手里攥着一卷麻布账本,那是他昨夜核对的冶山铁坊出铁记录,边角被手指捻得发毛。
进门时,他脚步微顿,目光先落在案角的稻穗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 —— 去年在盱眙,他亲眼见辛弃疾带着屯田户种这新稻,如今竟成了中兴的希望。
紧随其后的是刘义恭。
这位宗室亲王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上面是他熬夜整理的《农政摘要》,每一页都用朱砂批注着 “芍陂引水法”、“盱眙新种特性”。
他身姿儒雅,却难掩眼底的坚毅,走到舆图旁时,还特意扶了扶滑落的幞头,动作间带着几分文官的细致。
柳元景随后而来,玄甲未卸,腰间的环首刀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校场赶来。
他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武将的锐利,进门时甲叶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
他习惯性地握了握刀柄,刀鞘上的狼头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他平定蛮族时先帝所赐的兵器。
最后一个进门的是董元嗣。
这位武陵国典书令出身的将领穿着粗布短打,手上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摆弄武器留下的痕迹。
他不善言辞,进门后便站在角落,目光却紧紧盯着舆图上的北方边境,那里用墨笔标着 “柔然” 二字,是他心头最记挂的隐患。
“诸位卿家来了。” 刘骏快步上前,亲手扶起正要躬身行礼的沈庆之。
“朕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只为平定建康后,如何安抚百姓、恢复生产。这些日子,朕夜夜看辛元帅留下的《屯田策》,越看越觉得,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中兴便是空谈。”
沈庆之直起身,将麻布账本放在案上,甲叶碰撞声格外清晰。
他抬手比划着,声音洪亮而又不显霸道。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薄赋轻徭、鼓励农桑!昔年汉文帝继位后,因天下初定,便除田租税之半,三十而税一,又弛山泽之禁,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历两朝,终成文景之治。”
“如今我大宋历经元嘉北伐、魏骑南侵,虽现在国家基本一统,但百姓早已困苦不堪 —— 去年在北地,老臣见有流民靠啃树皮度日,孩子饿得连哭都没力气。只有让他们安心种田,有粮可食、有衣可穿,国力才能算是真正恢复!”
他顿了顿,伸手拿起案角的稻穗,稻穗上的谷粒从指缝间滚落,落在舆图上的 “建康” 二字旁。
“昔日,辛元帅在芍陂推广这新种,亩产比旧种要多至少一石,若能将此稻推广至江南,再让冶山铁坊多铸犁铧,不出三年,建康周边定能重现‘稻海千重’之景。”
刘义恭闻言,连忙展开手中的竹简,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沈公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还建议,继续推行辛元帅的治国之策 —— 冶山铁坊现每日能铸犁铧百副,可分发给建康周边的流民;芍陂的稻谷、麦粟等新种已培育出耐寒品种,即便遇到晚霜也能收获。”
“臣还查到,辛元帅曾在盱眙设‘农师’,专门教百姓引水灌田,此法若推广开来,便能解江南水旱之患。”
他抬头看向刘骏,眼神恳切:“陛下,昔年战国时,李冰修都江堰,蜀地才成‘天府之国’;如今我们有新种、有农具、有良法,只要悉心推行,何愁百姓不富、国家不强?”
刘骏闻言,点头赞许。
一旁的柳元景上前一步,甲叶上的晨露滴落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攥紧刀柄,声音铿锵:“臣以为,光有农桑还不够,还当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百姓之所以困苦,除了战乱,更因地方污吏层层盘剥 —— 去年臣在寿春公干之时,见有贪官将赈灾粮倒卖,每石粟米竟掺半石沙土!”
“昔年诸葛亮治蜀,虽用严刑峻法,却因法令分明、赏罚公正,终得吏治清明,百姓拥戴。如今建康城内,刘劭及其余党为巩固其地位与地方贪官勾结,如若不将这些蛀虫连根拔除,即便推行新政,好处也落不到百姓头上!”
他转头看向董元嗣,两人目光交汇 —— 去年在北地,他们曾联手查处过一名克扣军粮的校尉,深知贪官之害。
董元嗣虽不善言辞,却也被柳元景的话勾起了心事,他上前半步,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显然还不太适应朝会,声音质朴中略有些紧张。
“陛下,某。。。某还有一请。当加强军备,以防柔然等宵小趁机入侵!某在北地巡查时,见柔然游骑常在云中边境徘徊,去年更南下劫掠牧民,当时幸得飞虎军相护,追击游骑五百里才将之斩杀殆尽。”
“永嘉之乱时,正是因西晋内乱,匈奴、羯胡等族才趁机南下,致使中原百姓遭难。如今我大宋虽要平叛,却不能忘了边事 —— 若我们不能速胜、内乱不止,柔然、高车之流必趁机南下,到时候百姓又要遭战火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