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慕珣盯着慕琋不像是在思考，更像是思考不动。
慕琋的叹息是一声连着一声：“唉……所以啊，墨阳城是不宜久留的。倒是‘春猎祭祀’是绝佳的机会。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场‘春猎祭祀’，找到契机，向王上请求、甚至逼迫他点头，让我们名正言顺地返回西境。只要到了西境，便是海阔天空，有的是时间和办法重新筹谋后事。”
慕珣努力做思索状：“所以你想暂时跟申侯爷合作？”
慕琋一拍大腿：“对喽，是这个意思……先跟申侯爷合作，他想光复大衍，我想名正言顺恢复身份，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不冲突的。甚至若是合作好了，有一天他可以帮我直接坐个女封君，而他要恢复大衍也不是不可能。”
慕珣平湖映月的眼眸一晃，明显不信这两件事情能同时达成。
慕琋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也没真指望：“哎呀，不管怎么说，暂时与申侯爷合作，以庸国侯府实力抗衡高大司马，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慕珣咽一口茶，也跟着默默点头。
慕琋说通慕珣，就问出一个刚才一直憋在心中的疑问：“你可知，申侯爷不经常来墨阳，且申家祖籍又在“斗南”地区，为什么他还能影响到虞王举办这个什么“春猎祭祀”？从前为何从不听闻他在虞王面前说话有如此分量？”
“关于申侯爷的许多事我也是在湘南时无意听说……”慕珣想了想，又斟酌了用词，“有些事情不说想必你也瞧得出来，虞王其人嘛……自视甚高又瞧不上国师。”
瞧不上国师？
慕琋一直没发觉啊。
但慕珣还在继续：“在炎升巫觋一道历来以女子为尊，因此国师历来均为女子。历史上倒也不是没出过男子为国师的，但那也都是少数。虞王瞧不上国师倒不是因为咸淩大巫有什么不好，怕只因为是女子吧，只是没办法才一直让其占着国师之位。”
哦……
慕琋就明白了，这是想说虞王慕极就是看不上女子。
所以她今天用“恩赦”换来的女将军之位就太值了。
慕琋一下子彻底释然。
慕珣没察觉，还在一边考虑一边往下讲述：“这私下里嘛……历代君王没有不服用延年益寿的丹药的。虞王亦如此，但他就信不过国师，而是找到了申侯爷。”
“嗯？”
在炎升人们迷信巫术，迷信巫术自然也迷信丹药，这倒是不稀奇。
稀奇的是，虞王隔着现成的观澜宫和国师，大老远找申伦？
慕琋就必须得问上一句：“这是怎么搭上线的？”
慕珣不大确定：“我只是听闻私下流传，陶禁曾四处寻访延年益寿的丹药，然后申侯爷搭上了陶禁，又通过陶禁得到了虞王的信任。不但如此，祝明阁之所以能有太史寮在背后做靠山，又在炎升各处发展都如此迅速也是因为在虞王面前过了明路的缘故。”
“这……”慕琋都要开始佩服申伦的手段，这的确才是壮大生意买卖的王道啊，不过，“既然申侯爷能给虞王炼制丹药，那为何不干脆下点‘猛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一程，岂不干净利落？何必还拖了这么多年，让君侯临终都未能完成心愿，引为遗憾？”
“这个嘛……”慕珣没想到慕琋竟然有此一问，不得不临时分析，“估计是丹药炼制也不是随意加料的，毕竟虞王为人也有小心谨慎的一面，宫中医属还有医官……”
慕琋不以为然：“只要他够狠，甚至牺牲他一个换来……”
“你想得太简单了，申侯爷所思虑恐怕还要远超你我。”慕珣又突然想到了一些可能性，“申侯爷能走到今天，举凡每一步必是思虑周详，单单毒死一个慕极，还有慕氏其他继承人，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另外若是失败，前朝余脉反而都会成为箭靶，被各方势力追杀清算。估计侯爷是徐徐图之，要有实质证据，一举推翻慕氏得江山的正统性。”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所谓‘正统性’……”慕琋虽这样说，但还是不屑，“怕申侯爷也是谨慎过了头，历史是胜者书写的，没有谁在成事之前就能拥有‘正统性’的。”
这世间的规矩，从来不是写在发黄的故纸堆里，等着天象垂示来印证。
所谓正统，不过是胜利者用血与剑刻下碑文时，事后才写下的注脚。
在他们成功踏着尸山血海坐上那张椅子之前，又有哪一个是‘天生’的正统？
那些被奉若圭臬的‘大义’，不过是赢家粉饰尸骸、愚弄世人的锦绣谎言罢了。
后半段话慕琋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这就是为什么慕琋从来不同情大衍，也不想与申伦为伍的真正原因。
历史的车轮从不因个人意志而停转，而作为个人能做的却只能是在历史的车轮中尽量让自己挣扎的舒服一些罢了。
慕珣自然没有反对意见，只是始终顾及慕琋：“你想要怎么做我都不拦你，只是与申侯爷打交道，你务必慎重，他……毕竟是你亲舅父，到头来你莫要伤了甥舅之间的亲情才好啊。”
“嗯，你放心。”慕琋嘴上答应，心里终究并没这份亲情。
距离用晚膳的时辰尚早，慕琋也就将慕珣送出。
慕珣走到门前，犹豫回头：“你这身裙装……”
“我知道，一会儿就换下来销毁，在没有正式恢复身份之前，我不会犯蠢。”慕琋脑子里是真有根时刻拉紧的弦，不允许自己犯低级错误。
“我不是那个意思……”慕珣突然抿了抿唇，“我是说你穿裙装……很好看。”
“嗯？”声音太小，慕琋没听清。
慕珣说完这一句已经迅速转身、开门、逃离、关门……
慕琋怔怔地，还在错觉。
刚才慕珣是不是脸红了？
慕琋钢铁直女能察觉这等细枝末节都是中彩票的概率，接下来还要收拾精神，去拜访“舅父大人”。
示人以弱，非我真弱。
遇强则强，才是真强。
新一轮的历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