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子殿下自大上次来过之后,龙首原山庄总算是消停了几日。
待温室大棚搭好之后,赵牧却又再后院专门弄了个小窑炉,每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这日,待后院的小窑炉熄了火。
赵牧用铁钳小心翼翼地从尚有余温的窑膛里夹出几件物事,浸入旁边备好的细沙中缓冷。
待温度降下,他拈起一只,对着秋日午后的阳光看了看。
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只在边缘折射出些许虹彩。
“嗯,马马虎虎,总算能看了。”
他随手将那物件抛给一旁好奇张望的阿依娜。
阿依娜手忙脚乱地接住,触手冰凉光滑,她低头一看,美眸瞬间睁大。
那是一只杯子的形状,却比她见过的任何水晶,玉盏都要清澈,阳光几乎能毫无阻碍地穿透它,在她掌心投下清晰的光斑。
“先生,这…这是什么,难道是水精?”
“可水精怎么还是烧出来的,而且还如此透亮?”
她惊叹道,捧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小心翼翼。
“行了,别惊讶了,小心下巴脱臼,这不过是写小玩意儿罢了,爷烧着玩的。”赵牧不在意地摆摆手,又从那沙子里捞出几只同样剔透的杯子,甚至还有一个矮胖的小壶,“收起来,晚上带回城里去。”
“天天用那些陶的瓷的,也该换换花样了。”
是夜。
天上人间三楼的“邀月阁”并未对外开放。
里面坐着的也非平日里的达官显贵,而是十数位衣着风格各异,却都带着些许匠气的人物。
有须发花白,手指粗糙的老匠人,有身着将作监官服的低阶官员,也有几位在长安城内颇有名气的画师和乐师。
众人起初接到天上人间的请柬都有些莫名,不知这位名满长安的赵东家为何突然邀请他们这些“手艺人”。
直到赵牧笑着迎出来,言道近日偶得一些新烧制的小玩意儿,心中没底,特请诸位行家里手来品鉴一番,掌掌眼。
话虽说得客气,但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不知这赵东家手眼通天,连太子都对其青眼有加?
所以他弄出的东西,又岂会是凡品?
坊间可是有谣传,说那那“贞观瓷”也是这位赵东家弄出来的。
如今贞观瓷已是风靡长安,一器难求。
待得侍女端上酒水,众人目光瞬间被那承酒的器皿吸引。
那是怎样的一种光华?
灯火下,一只只无色透明的杯盏宛如凝固的清水,却又比水更坚毅,比玉更澄澈。
美酒注入其中,色泽分明,纤毫毕现,与周围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竟生出一种梦幻般的光泽。
“这…这是何等宝器?”
一位老玉匠颤声问道,几乎不敢去碰触眼前的杯子。
“琉璃?不像…水精?亦非如此…...水精可没这般透亮。”
将作监的一位大匠拿起杯子,仔细摩挲,感受着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赵牧斜倚在主位上,晃着手中那只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
“不是什么宝器,就是些玻璃杯子,烧着玩的。”
“诸位觉得,这玩意儿若拿去市面,可还看得过眼?”
烧着玩的?
众人心下骇然。
这等纯净透明的琉璃器,以往只有极西之地偶有传来,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被视为顶级珍宝。
他竟说是烧着玩的?
还问看得过眼?
“何止看得过眼!”
一位画师叹道:“赵东家,此物光华内蕴,纯净无瑕,实乃晚生平仅所见!”
“若以此器盛酒,琼浆玉液亦不过如此!”
“哦?那就好。”赵牧笑了笑,仿佛只是听到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既如此,回头多烧些,放在店里用。”
“诸位若是喜欢,走时每人带一对回去玩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再次让满座皆惊。
如此重宝,竟要放在店里日常使用?
还随手赠送?
这位赵东家的手笔,实在是…深不可测。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美酒佳肴,配上这梦幻般的器皿,众人开始畅谈技艺,交流心得。
赵牧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却总能点到关键处,引来一片叹服。
酒过三巡,厅中乐声一变,带上了几分异域风情。
几名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胡旋舞姬翩然入场,随着急促欢快的鼓点旋转腾挪,彩裙飞扬,环佩叮当,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阿依娜安静地侍立在赵牧身后,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缓缓扫过全场。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领舞的那名胡姬身上。
那胡姬容貌美艳,舞姿也最为热烈奔放,引得满堂彩声。
但阿依娜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常年习武,对人的身形步伐极为敏感。
那胡姬的舞步看似狂野肆意,但核心极稳,每一次旋转,每一个下腰都蕴含着某种协调的力量感,不像是纯粹取悦客人的舞伎,倒像是…经过某种训练。
而且,那胡姬的眼神,在流转顾盼间,并非全然沉浸于舞蹈或魅惑,反而带着一种冷澈的观察意味,她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席间那几位将作监的匠官。
一曲终了,舞姬们施礼退下。
阿依娜微微俯身,凑到赵牧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先生,领舞的那个,步子不对,眼神更不对,一直在瞟那几位将作监的大人。”
赵牧正用琉璃杯喝着果酿,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哦?看来今晚这琉璃光夜,还不止一种乐子。”
他放下杯子,声音依旧懒散。
“让夜枭的人盯紧她,看她退场后去了哪儿,见了谁。”
“只要盯着就行,别急着动手,看看能不能钓条大点的鱼。”
“是。”
阿依娜低声应道,身影悄然退入阴影之中,去传达指令。
赵牧则笑着举杯,向席间一位正滔滔不绝讲述雕版印刷难点老匠人示意:“刘师傅,您这手艺活,讲究的就是个耐心和巧劲儿,来,我敬您一杯。”
仿佛刚才那潜在的杀机和暗流,不过是宴席上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琉璃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映照着满堂灯火,也映照着台下悄然开始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