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函被打开,里面是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用突厥文和生硬的汉字混合写着寥寥数语.
“崔氏余烬,可燎草原。待风止,再议。”
短短九个字,却带着令人不安的煽动性和威胁。
显然,仍有崔家的残余势力与突厥方面保持着联系,甚至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李世民看着那羊皮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好一个崔氏余烬!好一个可燎草原!”
“朕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倒想着借突厥人的势卷土重来了!”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
百骑司都尉屏息垂首,不敢言语。
李世民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清扫得还不够彻底!”
“传朕旨意:边关各州,严查所有往来商队,尤其是持有崔,卢两家背景或与其有牵连的商号,给朕一寸一寸地查!”
“若有可疑,立即扣留,宁错勿纵!”
“是!”都尉领命。
“还有,”李世民拿起薛万彻那份刚刚送到的加急军报,扫了一眼,冷声道,“给薛万彻回令:严密监控边境,若再发现此类突厥游骑刺探或接应,可视情况主动出击,予以歼灭!”
“不必再拘泥于不成文的规矩!”
“朕要让他们知道,大唐的边境,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遵旨!”都尉再次躬身,快步退下安排。
旨意化作一道道加密的命令,通过百骑司的渠道迅速传向北方边关和各地州县。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边境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巡逻的唐军骑兵眼中多了十足的警惕,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龙首原山庄,夜色如水。
阿依娜悄无声息地走入书房,低声将百骑司追击失败,截获密信以及边境军报的内容,简明扼要地禀报给了赵牧。
赵牧正对着一局残棋,闻言,执棋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落下,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他沉吟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温润的玉石棋盘,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半晌,他抬眼对阿依娜道:“传讯给夜枭,北边的事,不必再耗费人力远追了。”
阿依娜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赵牧淡淡道:“草原茫茫,敌暗我明,追之无益,徒耗精力。”
“不如……守株待兔。”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弧度,“他们费尽周折接应出去的人,带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只是为了藏在帐篷里生锈。”
“迟早会再冒头的。”
“让我们的人把眼睛擦亮,耳朵竖起来,盯紧所有可能让他们冒头的地方......比如,长安。”
“是。”阿依娜了然,公子这是要以静制动,将注意力从广阔的草原收回,聚焦于长安这座风暴中心的城市,等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这远比在茫茫草原上盲目搜寻要高效得多。
阿依娜退下后,赵牧独自坐在灯下,目光再次落回棋盘。
棋盘上,黑白子犬牙交错,看似混乱,却隐含着某种规律。
他拿起那颗代表“突厥”的黑子,在指尖摩挲了片刻,并未放入棋罐,而是随手将它放在了棋盘之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仿佛那只是一步无关大局的闲棋。
窗外,秋风渐起,吹过山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边境的急报,突厥的阴影,世家的余孽,似乎都在这秋夜里被无限拉长,化作一团模糊而危险的迷雾,笼罩在帝国北疆的上空。
而山庄之内,唯有烛火噼啪,映照着赵牧沉静如水的面容,无人能窥见他心中那盘更大的棋局,下一步将落子何方。
而此时,位于崇仁坊的卢府。
刚恢复些许昔日车马盈门的景象,如今再次荡然无存。
朱漆大门又跟前段时日一样紧闭着,连门房都缩在耳房里,不敢露头。
高墙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墓穴。
秋风卷过空旷的庭院,吹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更添几分萧瑟凄惶。
密室中,灯烛昏黄,映照着卢承庆那张惨白浮肿,毫无血色的脸。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袋深重,眼神涣散,往日里那份世家家主的雍容气度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啃噬殆尽。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一份奏折的草稿,纸张边缘已被揉搓得起了毛边。
“捐……捐出半数家产……良田一万三千亩,长安,洛阳铺面二十七间,城外别业五处,库藏绢帛五万匹,铜钱……铜钱三十万贯……”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每报出一个数字,脸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如同割肉剔骨般痛苦。“再……再交出卢宏,卢璋……几个旁支子弟,顶了那私售铁器,勾结外商的罪过……”
他对面坐着几位族老和核心子弟,个个面如死灰,有人甚至低声啜泣起来。
交出旁支子弟顶罪,这是世家惯用的断尾求生之术,但这一次,割的肉实在太痛,也太深了。
“家主……这……这半数家产捐出去,我卢家元气大伤,恐……恐再无昔日风光了啊!”一个族老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风光?”卢承庆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眼下是保命要紧!还是风光要紧?!”
“崔敦礼还在天牢里等着三司会审!”
“《大唐民报》天天在戳我们世家的脊梁骨!”
“再不拿出态度,下一个进天牢的就是我!还有你们!”
“到时候,这些家产一样保不住,还得赔上全族的性命前程!”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唯有如此,方能显我卢家悔过之诚,切割之决!”
“陛下或许……或许会看在我等主动认罪捐产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日朝堂上李世民冰冷的眼神,至今让他不寒而栗。
“可是……陛下会将奏折留中不发……”另一人怯怯地道。
“那是陛下还在看!”卢承庆低吼道,“看我们的态度,看朝野的反应!”
“我们必须做得更彻底,更决绝!让陛下看到我卢家已无威胁!”他象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着那份奏折,“立刻誊抄,用印!我明日一早……”
“不,我还是现在就立马亲自递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