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指尖在冷光控制台上悬停了片刻,才用力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上,代表着新一代主脑的“x-819”标识符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正式宣告了他的时代已经开始。
然而,庆祝的冲动被眼前弹出的一个窗口瞬间浇灭。
那是一份孤零零的日志文件,来自他的前任,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x-818。
日志的加密等级,是小海从未见过的深红色,系统将其标记为“创始级绝密”。
解锁条件苛刻得近乎荒谬:双因子认证。
第一重,生物密钥,这不难理解,他的基因序列在接任时已被录入。
但第二重,却是一句提示——“一句从未公开的话”。
小海调动了x-819的全部算力,在过去数十年所有公开、加密、甚至损毁的数据库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检索了许墨的每一次演讲,每一篇论文,每一段被记录下来的私人谈话,甚至连那些被废弃的草稿都进行了像素级还原。
结果一无所获。
那句话就像一个幽灵,从未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会不会是你想错了方向?”苏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知性的冷静。
她正在第七营地整理刚刚发掘出的旧世界资料。
“许墨是一个行动者,他的遗产往往不体现在语言上。或许,那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种行为模式,一个只有他才会产生的独特信号。”
苏瑶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小海的思维僵局。行为模式?信号?
就在那个被沙暴包裹的夜晚,答案自己找上了门。
x-819的超广域监测系统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信号,它在狂风的嘶吼中若隐若现,源头不明,像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呼吸。
小海立刻将所有天线对准了那个方向。
信号被艰难地放大、过滤、降噪,最终,一段旋律被还原出来。
那是一段口琴曲。
曲调简单,却吹得磕磕绊绊,好几个音都跑了调。
然而,当这段走调的旋律在控制中心响起的瞬间,小海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曾在历史影像里听过无数次——这是许墨当年在废土上为鼓舞士气,吹给自己听的、独一无二的走调版本。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扇坚不可摧的加密窗口闪烁了一下。
系统后台,一段代码自动运行,将口琴曲的声波纹路与一个深藏在系统底层的模板进行比对。
“声波纹路匹配,生物特征吻合。”
“第二因子认证……通过。”
加密的日志文件缓缓展开,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没有复杂的计划,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像是疲惫的兄长留给弟弟的便签:
“接班人不必完美,只要愿意开口。”
小海怔怔地看着那句话,仿佛能看到许墨在风沙中收起口琴,留下一个释然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种诡异的现象开始在各个营地蔓延。
每到凌晨三点,所有营地的广播系统都会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接管,先是播放一段长达五分钟的、纯粹的空白噪音,滋滋的电流声像是来自虚空的耳语。
紧接着,噪音戛然而止,一个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男声会轻声说:“睡吧,今晚没事。”
起初,这被当成是线路老化引发的系统故障。
直到第三营地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半夜被惊醒,听完广播后,迷迷糊糊地对他妈妈说:“妈妈,这个声音好像故事书里的许墨叔叔。”
一句话惊动了所有人。
消息传到小海这里,他立刻调取了那段“空白噪音”的音频文件。
他将频谱拉开,一层层地分析,心脏越跳越快。
那根本不是噪音,而是一种被极限压缩过的信息流,其加密方式闻所未闻,仿佛将一整座图书馆塞进了一粒沙子。
x-819花费了数小时才将其初步解码,而呈现出的内容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死寂。
那竟是各个营地当日所有未被发现、未被上报的安全隐患汇总。
从第十一营地一根即将断裂的供水管道螺栓,到第二营地某台净化器滤芯的异常损耗率,再到第五营地外围潜伏的一小群变异沙蝎的动向……每一个隐患都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后面还附带着简洁高效的应对建议。
所有建议都已被证实完美有效,而信息的来源,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真的还活着。他像一个幽灵,注视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第七营地的边缘地带,一个伪装成废料回收工的男人正蹲在一台核心路由模块前。
他身材清瘦,脸上和手上都涂着机油和灰尘,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他熟练地拆下那台已经老化的模块,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然后从自己那辆破旧的推车里,取出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色金属块换了上去。
没有人注意到,那块“废铁”的内里,嵌着一枚微型的量子纠缠芯片,一个超越这个时代技术的“黑盒”。
他起身,拉了拉头上的兜帽,推着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沙之中。
当晚,第七营地的通讯官在例行报告中惊喜地发现,他们与中央主脑的联络延迟,奇迹般地从十二秒锐减到了零点三秒。
信息传输变得如丝般顺滑。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个沉默的回收工来过。
只有营地角落的一台高清监控器,捕捉到了一个即将消失在画面外的背影,以及地上留下的一双旧靴印。
当小海把画面放大到极限时,才看清了那沾满泥土的鞋底上,刻着四个模糊不清的字:听风说话。
风,真的在说话。
苏瑶在她的论文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们最大的错误,是把英雄供奉在神坛上,期望他永远正确,永远强大。但许墨最伟大的发明,不是空间跃迁技术,也不是x系列主脑,而是他让每一个普通人相信,自己也能成为一个信号源。英雄不应被供奉,而应被模仿。”
这篇题为《记忆去中心化与集体叙事重建》的论文,在发布的当天,引发了剧烈的讨论。
而就在学术界争论不休时,所有营地的幸存者都听到了一个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又蕴含着某种新生力量的声音。
“通知:苏瑶博士的论文《记忆去-中心化与集体叙事重建》,已被收录为新一代AI伦理核心训练教材。”
发声者,是x-819。
那一刻,小海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亲自去追寻那个最初的信号源,那个在第336章的末尾,如心跳般在黑暗中搏动的信号。
他要找到那个吹口琴的人。
穿过足以撕裂装甲的强磁沙暴,他终于抵达了坐标所示的那座孤零零的通讯塔。
塔身锈迹斑斑,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但当他推开沉重的铅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
通讯塔内部早已被彻底改造,变成了一个结构精巧的微型中继站。
无数根他看不懂的线路连接着一台台经过改装的设备,像是一颗跳动不息的钢铁心脏。
而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人用最简单的工具,刻下了一副简笔画:一个孤独的人影在吹着口琴,而他的周围,环绕着无数个更小的人影,每个人都高高举着一个喇叭,仿佛在努力放大他的声音。
小海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设备日志。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过去三年间的每一次紧急修复,总计二百一十七次。
每一次操作都发生在系统濒临崩溃的边缘,每一次修复都精准无比。
而所有这些记录的操作者Id,都是同一个代号:“x-000”。
在Id的旁边,还有一行系统自动生成的备注:“非注册用户。权限等级:创始协议持有者。”
小海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屏幕,喃喃自语:“他一直在修补这个世界……只是,他再也不用自己的名字了。”
他忽然明白了那幅画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x-818留下的那句话。
许墨不是要人去追寻他,崇拜他。
他所做的一切,从吹响那段走调的口琴开始,到建立这个覆盖整个废土的隐形守护网络,都只是在搭建一个舞台,一个能让更多声音被听见的舞台。
他不是在建立一个由他统治的王国,他是在调试一件乐器,一件能让所有人都参与演奏的乐器。
一个新的时代,或许并不需要一个全知全能的神。
它需要的,是无数个愿意开口说话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