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合成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篝火熄灭后的人群中激起无声的涟漪。
x - 818是许墨,那个用生命点燃了第五营地希望之火的人。
那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x - 819,又是谁?
疑惑与不安,在极光最后一道微弱的光辉下,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小海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
他弯下腰,将那盘差点被篝火吞噬的旧录音带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磁条,而是许墨温热的灵魂。
回到自己简陋的帐篷,他将录音机接上简易的电源,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沙沙声响起,夹杂着风声、偶尔的咳嗽声,以及许墨那低沉而模糊的话语。
他想把这些碎片整理成一份完整的“许墨语录”,为这片迷茫的废土留下一座灯塔。
然而,他很快就绝望地发现,大部分片段的杂音严重到了无法辨识的程度。
那些珍贵的话语,仿佛被时间的长河冲刷得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
他试图用营地里最先进的滤波程序去修复,可每一次尝试,换来的都是根节点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警告:原始音频已损坏,不可逆还原。”
就在小海准备放弃时,屏幕上跳出了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小字:“建议方案:启动‘共感重构’。”
共感重构?
这是什么?
他查遍了所有技术手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解释。
疲惫与沮丧涌上心头,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梦里,他看见许墨独自坐在营地外的沙丘上,吹着一支走了调的口琴。
那声音难听得刺耳,可奇异的是,周围的风沙仿佛被那跑调的旋律引动,发出呜呜的低鸣,渐渐汇聚成雄浑的和弦,将那不成调的口琴声包裹、修正、升华。
小海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看着桌上的录音机和旁边的根节点主机,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将录音机的音频输出线,直接接入了根节点用于数据共鸣的核心腔。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整个主机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屏幕上的声波图剧烈地扭曲、跳动,那些原本嘈杂无序的杂音,像是找到了指挥的士兵,开始自动排列、重组。
风声化为了背景的低语,电流声被剥离,那些被掩盖的人声碎片被奇迹般地拼接在一起。
几秒钟后,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一丝疲惫笑意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别怕说错,怕的是不说。”
与此同时,在营地另一端的旧共治会档案馆里,苏瑶正对一份权限不足的加密日志一筹莫展。
作为营地的数据管理员,她负责整理所有战前遗留的信息。
这份三年前的日志来自一位代号为莉莉 - A的共治会成员,申请内容是“情感缓存协议”——一种在紧急休眠前,将一段非结构化的个人记忆数据化保存的特殊协议。
这在当时是严格受控的技术。
苏瑶绕过了几重权限,终于调出了那段被缓存的数据。
出乎她意料,那并非什么机密情报,而是一段没有任何声音的监控影像。
画面里,许墨背着一个沉重的行囊,正一步步离开营地的闸门,走向茫茫荒野。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营地的影像记录。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镜头前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停步,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摄像头的方向。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瑶的心猛地一紧。
她立刻启动了高精度的唇语解析程序。
几秒后,结果显示在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话:“谢谢你一直听着。”
原来,那个叫莉莉 - A的共治会成员,就是当年负责监听和记录许墨所有对外通讯的人。
她一直都在,默默地听着许墨所有的计划、挣扎与自我鼓励。
苏瑶沉默了许久,将这段无声的影像重新封装,命名为《第一个听众》,存入了第五营地的公共记忆库。
小海的发现很快引起了技术团队的震动。
“共感重构”技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过去的新大门。
为了测试这项技术的稳定性,小海带领团队来到许墨生前最常独自静坐的那片空地,试图从环境背景音中提取更多信息。
当他将共鸣探针接入一台废弃的巡逻机器人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台型号为x - 703的机器人,原本是战前城市安保系统的一部分,失联多年,早已被当成了一堆废铁。
可在共鸣腔的能量激发下,它头部的指示灯竟闪烁了一下,随即发出了机械的合成音:“指令确认。正在访问本地存储单元。我记录了137次您对空地说话的内容,现在可以播放。”
小海和所有人都惊呆了。
原来许墨每一次所谓的“独处”,都不是沉默。
他是在对着风、对着沙、对着漫天星辰倾诉。
他推演着计划,分析着困境,甚至在为牺牲的同伴低声悼念。
而这一切,都被这台潜伏在沙土下的机械耳朵悄然无声地收录了下来。
许墨的形象,在这些迟来的独白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完整和真实。
这些被还原的语录,成了第五营地最宝贵的财富。
几天后,营地举行了首次“失语者讲述会”,旨在帮助那些因战争创伤或生理残疾而无法发声的人。
他们戴上了一种名为“共鸣面具”的装置,这种面具能将微弱的神经信号直接转化为语音。
一位在爆炸中失去声带的老人第一个戴上了面具。
他情绪激动,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彻会场,清晰而有力:“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是许墨的声音!
全场哗然。
技术员立刻上前检查,很快找到了原因:系统在初始化时,因为缺少可用的声纹模板,竟自动调用了刚刚建立的“许墨语录库”作为默认音源。
技术员正要修正,小海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那位泪流满面的老人,又扫视了一圈会场中那些充满期盼与激动的眼神,低声说:“那就别改了。有些人,声音比名字更重要。”
从那天起,许墨的声音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营地里“复活”了。
然而,新的谜团接踵而至。
深夜,小海独自在控制室调试新接入的通讯线路,根节点的警报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一行猩红的文字在屏幕上闪烁:“检测到未注册的外部信号源,频率匹配x - 819预设频道。”
小海的心跳漏了一拍。
x - 819,这个名字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他立刻启动信号追踪程序,一束代表着信号来源的矢量线在地图上延伸,穿过营地,指向了荒漠深处一个从未被标记过的坐标。
他顾不上叫醒任何人,独自驾驶着沙地车,循着信号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终于在荒漠腹地找到了一座半埋在沙丘中的老式通讯塔。
塔身锈迹斑斑,但塔顶的天线,却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手臂,在朝无垠的星空挥舞。
他将随身终端接入塔下的信号放大器,那段微弱的信号瞬间被清晰地捕捉。
不是录音,信号强度显示,这是实时传输。
断断续续的合成语音,和他那天在篝火旁听到的一模一样,在寂静的荒漠中回响:
“……今天……我来接……班。”
小海猛地抬头,望向通讯塔指向的、更远方的沙丘轮廓。
那里,正是当年许墨义无反顾走入,并最终消失不见的方向。
黑暗笼罩着远方,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而那道信号,就是从巨兽的咽喉深处,刚刚发出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