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一月,便到了赫赫有名的天宝洞山下。
“大娘,请问二郎镇是往前走吗?还有多远啊?”如烟娘子在路边见着一位拎着酒坛子的大娘,言语热切。
“往前,一里路就到了。”
如烟娘子同崔景湛对视一眼,索性下马缓行。
说是二郎镇,瞧着倒更像是以酒为生的大型村落,二人在主路上栓了马,一路看过,家家户户都飘着酒香麦香,沿街的小孩不是在卖酒,就是在帮着家中酿酒。还有不少马车木板车,拉着一坛又一坛的清水往村里赶。不远处群山环绕,山顶云雾缭绕,越靠近山脚越凉快,当真是宝地。
“难怪他不愿意回东京城。于嗜酒之人而言,此处真乃洞天福地。”崔景湛不住叹道。
“二位是来买酒的?”一位热情的大叔打量他二人几眼,主动上前。
“我们是来寻人的。”如烟娘子笑道,“您可知道顾青顾奉御?”
“你们是顾酒工的朋友?”大叔一听眼前之人认识顾青,更是热络,“他多半在山上,你们出了前面主路口,打听打听郎泉,再一路沿着上山就是了。”
循着大叔所言,二人快步往山里去。
只见此处山地同东京城外的大为不同,此处山石多含岩层,泉水自岩罅涌出。唤作郎泉的那处,围了不少人,却是秩序井然。他二人停候片刻,尝了几口,泉水清冽带甘,几口下肚,一路奔波的疲意一扫而光。
迫不及待,二人快步上山,路上往来运送酒液和泉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在溪边树下乘凉。
“这光景,我倒是有几分想将酒楼出让给旁人了。”如烟娘子不禁叹道。
见崔景湛并未答话,如烟娘子好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前头站的,正是两年多未曾谋面的顾青。
她面上泛起了然笑意。
崔景湛大步向前,直到停在顾青身前几步远,他并未言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顾青。
顾青一身短打,卷着衣袖,浑身都是酒曲味。见眼前之人突然停在身前,他不禁好奇。
只看了一眼,顾青心头一颤,他双手些微发抖,嘴角蠕动。
良久,他缓缓开口:“景……”
“兄长,是我。”崔景湛答话,却连声音也变了些许。
顾青心疼地打量着他的面容,又惊又喜:“当初……会不会很痛?”
“兄长放心,能留住一命,还能正大光明行走于世间,已是上头恩典。这些苦,都是小事。”崔景湛璨然一笑,打量顾青身后几眼,“兄长这酿酒坊,便是同尚酝局的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
“那还是……要比也能比。”顾青罕见地不曾谦逊。他本想叙叙旧,如烟娘子摆了摆手:“我可是专程来买酒的。叙旧之事,不妨等你下工,咱们来个不醉不休!”
顾青面上亦泛起自豪笑意,唤上他二人,细细介绍起来。
“那边是曲房,眼下我同伍景辉伍大人琢磨出来,要一曲多投,必得高温制曲。这山上冬暖夏凉,因此曲房修得甚是严实,是用砖石砌墙,不过也有通风之处。近来我在试着不加任何草药还有旁物,只用纯净麦曲,想来更为纯澈。”
“这边是蒸粮房,将此地特产的红高粱等粮食蒸熟,再在那处倒出摊凉,等着混合酒曲。”
“这处敞开的是发酵坛池区,你们见着的这些半埋在地下的陶坛瓦缸,里头都是混合过后的酒曲与蒸粮。咱们现在已经试到了一曲五投,酒曲还能耐得住。”说到此法关键,顾青笑意更甚。
“远处那块,是取酒区,没什么好多言。我得带你们去看看咱们储酒的地方。”顾青双目闪过精光,步子也快了不少。
“可是天宝洞?你幼时曾向我提过的溶洞?”崔景湛不假思索。
“正是!”
三人快步来到天宝洞洞外,这一路林木葱郁,山腹之间,突有凉风袭来,崔景湛同如烟娘子探身望去,一处不大的洞口现于眼前。
他二人狐疑地跟着顾青行至山洞腹地,才知别有洞天。
溶洞里头称得上是豁然开朗,洞内石乳倒挂,还有不少石笋遍立,远远看去好似玉帘。这溶洞里头亦有山泉淌过,入口微甘。
“你们看里头,因着夏日比外头凉快不少,有时能见着隐约寒气,好似仙境。那侧便是酿好的酒液,我派人以陶坛密封,藏于此处,陈化之效,远胜于旁处,成酒不仅更为醇厚浓烈,层次更为丰富,连余味也要悠长不少。若再过几年,取此地陈酿,我估摸着,东京城的正店酒楼,无人能敌。”顾青笃定道。
“若真如此,我可得赶紧采买些。不然待三年期满,你献酒给官家,这些酒可就都变成御酒,轻易不会在坊市间流通了。”如烟娘子打趣道。
谁知顾青的神情却是肃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半年后进京,我定要说服官家,此酒不可只供于大内,不然先前的酒务案子,恐怕难以杜绝。此酒酿成于天地间,享天地灵气,自得回馈给百姓们。”
半年后,顾青依约,带着在溶洞中陈化了一年的酒液,于宫中献酒。
这日,顾青同丁晚梨一道,在街头闲逛。
“东京城还是如此热闹。”顾青不禁感叹。
“官家命你多留几月再离京,够你逛的。”丁晚梨掩鼻轻笑,“如今香谱编史已成,我也该去外头看看那些草木山川,好更新香谱。”
二人相视一笑,趁着时日尚早,往城外如烟娘子开的脚店去。
那脚店唤作云音楼,说是脚店,也有两层,听闻是城内云音坊的老板娘受过如烟娘子恩惠,当初如烟娘子落难,那老板娘二话不说,垫资给她,两年出头时就回了本。如今云音楼大半都归了如烟娘子,为着报恩,每年给云音坊三成分红。
云音楼在东京城外官道附近,顾青二人循声而来,一楼大厅内正在说书,酒客食客里一圈外一圈,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官家尝了顾奉御所献之酒,竟有一盏茶的工夫,说不出话来,边上的宫人内侍,吓得是不住发抖啊!”说书人语气骇人,复有豁然开朗之意。
“官家回过神来,目色一沉,徐徐夸道:‘此酒色若琥珀,香沉而不浮,入口酱香醇厚,层次丰腴,亦有优雅细腻之口感,回甘悠远,朕遍尝宫中佳酿,唯此酒,有熨帖人心之效!’”
“好!”惊堂木一响,台下喝彩声四起。
说书人摆了摆手:“官家大手一挥,听闻此酒乃是用古蔺县特有的郎泉水酿制,便赐名为郎酒。顾奉御还求得官家恩典,此酒可在民间流通,咱们平头百姓也能尝尝味!”
趁着话头,如烟娘子依旧一身紫裙,亲自出面,身后侍女手中正是呈有郎酒的青盏。酒客们生怕抢不到,却不敢坏了规矩,一个个排着队,踮脚瞠目。大伙都言,如烟娘子的俊俏夫君是外地来的富商公子哥,身手极佳,一朝拜倒在如烟娘子的石榴裙下,最是护妻。
一时间,厅中酱香四溢,余韵悠长。
眼看厅内挤不下,顾青同丁晚梨退到外头,立于云音楼门外静候。
丁晚梨见着此景,不住称奇:“我阿爹对郎酒也是赞不绝口,第一口下去,他险些落泪。至于那山泉和溶洞,真有这般奇效?”
“那你不妨同我一道,先去古蔺县的天宝洞内外看看,再亲口尝一尝那郎泉水……”顾青双眸清亮,抬头虚望,阿爹,孩儿不负所望,您当年未竟之酿,眼下已小有所成,“若是将来能一曲六投,甚至七投,再将酒液在天宝洞里多藏个几年,恐怕此酒只应天上有。”
“若是如此,开春之后,咱们就出发吧。”丁晚梨眸中充满向往。
二人身后,传来如烟娘子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冷落贵客了。不过今儿确实没位子了,二位不嫌弃,可以先去后院茶厅歇息,打烊后咱们不醉不归。”
顾青同丁晚梨循声回头,如烟娘子和崔景湛笑着朝他二人走来。
不待顾青回话,如烟娘子掩鼻,装作小声试探:“看样子顾奉御同丁姑娘是大人大量,没有生气。老规矩,到时候还是得卖咱们云音楼几坛郎酒。”
顾青笑着点头,四人立在云音楼门外,两两相依,齐齐遥望古蔺县所在的西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