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崔景湛服下毒药,尸身蒙着白布,被送出刑部大牢。
东宫的田泽亲自去接。
“田大人居然亲自来了。”刑部的卒子属实惶恐,不自觉多打量了几眼崔景湛的尸身。
“太子嘱咐,好歹是有功之人,命本官来送他一程,将之好好安葬,莫让人寒心。”田泽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卒子将崔景湛的尸身抬上马车,“如此直接抬走,太不体面。”
“大人所言甚是。”
田泽懒得同他们多言,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城外去,田泽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药丸,费劲地塞入崔景湛的口中。
三日后,官家召见顾青。
仍旧是官家在御花园中最爱的小亭。
秦宏早早命人立了三面屏风,斜榻上铺了厚厚的虎皮毯子,石桌边的暖炉里,银丝炭也燃得正旺。
冬日天寒,比不得夏日,秦宏心知官家的性子,也只能如此。
“微臣叩见陛下。”顾青跪倒行礼,官家示意秦宏赐座。
秦宏面带笑意,招呼顾青坐下,如今曹永禄已除,自己没了绊脚石,虽然沈怀瑾也没了,可这个顾青,瞧着是个可造之材。
顾青不卑不亢,坐在官家下首,静待官家发话。
果然,官家想让他接任尚酝局典御一职。
秦宏心中暗笑几声,自己先前对这个顾青也算不错,笼络起来,估计不难。
谁知顾青跪下后并未谢恩。
“望陛下恕罪,微臣有一不情之请。”顾青俯身在地,甚是恭谨。
“何事?难道你不愿意做这典御?嫌弃官职小了?”官家的声音渐渐带了几许寒意。
“微臣不敢!只是微臣醉心酿艺,一心只想酿出更好的酒液。”
“这不是正好?天下还有何处,酿艺能高过尚酝局?”官家眉头舒缓,仍是不解,“你无需如此,抬起头来回话。”
“谢陛下!”顾青心中紧绷之弦松了小半截,“还请陛下容臣一一道来。”
“微臣祖籍泸州古蔺县二郎镇。微臣的家乡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山上有山泉,还有天然溶洞。微臣近日与泸州贡使伍景辉伍大人传信得知,微臣家乡的酒工们,取山泉水酿酒,后藏于溶洞中,以此醇化生香,酿出的酒液醇厚浓烈,回味无穷。”
“微臣便想,将此番一曲多投之工艺带回古蔺县二郎镇,用山泉水酿制,再藏于溶洞,想来所得酒液比前些日子献给陛下的,还要出彩。只是此番重新制曲,投曲,陈化等种种工艺下来,少说也要两三载。微臣若任典御一职,怕是会耽误尚酝局平日的酒务。”顾青一口气说完,又是俯身在地,只求官家恩准。
“古蔺县……”官家不住念叨着这三个字,“倒是有些耳熟。”
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二十来年前,叶弘文第一次献酒之时。
那酒的风味,同先前宫中的都不一般。他惊叹之际,随口问了嘴叶弘文,籍贯何处。
是了!叶弘文便是古蔺县人士。他依稀记得,叶弘文亦提过老家的山泉与溶洞。
官家长吁了口气,让顾青抬起头来。
怎么看都是越看越像。
如今叶弘文旧案已经翻案,他不再是戴罪之身。若下头所跪之人,当真是叶弘文之后,眼下不算欺君。
只是此子先前隐瞒身份,考入尚酝局,若日后被有心之人追究,也算是隐患。
官家沉吟片刻,倒不如放眼前之人,回老家看看。
算是自己给故人赔罪了。
“听你说来,朕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不如这样,便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你必得携酒回京,不然朕可是要治你的罪。”官家瞪着眼佯怒道。
“多谢陛下恩典!”顾青闻言,心中大喜。如此一来,算是奉旨酿酒,今后行事,想来更为便宜。
“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官家摆了摆手,示意秦宏在一旁看着,旁人都退下。
他斜倚在榻上,恍惚间,好似看见,纱幔后头,叶弘文躬身行礼,面带笑意,谢恩后缓缓离去。
不知不觉,官家眼角湿了些许。秦宏瞧见,只道是官家上了年纪,身子不似壮年之时了。
安排好尚酝局的酒务,整理完要带的文册,顾青同尚酝局诸人一一道别。
他看了一眼尚酝局的院门,此后想来还有机会入宫,倒没有多不舍。
只是……
出宫路上,顾青竟是遇见了丁晚梨。
他远远望见,丁晚梨立在宫道边的一棵梅树下,身形削瘦,却甚是挺拔,自有风骨。
“我不去寻顾奉御,顾奉御便也不来寻我。”丁晚梨还是第一次如此瞪着顾青,她语带些许怒意,没好气道。
顾青心知理亏,良久,他双颊泛红:“我……只因一别至少三年,我不敢耽误你,亦不敢奢求你能同我一道前往。是以左思右想,不知该……”
“所以你就躲着。”丁晚梨接过话头。
顾青长吁一口气:“是我不对。无论如何,得知会你一声,不该如此不清不楚。”
丁晚梨冷哼几声,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你方才若不道歉,我只当是看走了眼。你们男子,总是如此。好在你没有自大到以为女子必为男子附庸。”
“我怎敢如此肖想?”顾青一时语塞,面上更红,“丁女史文采,胜过不少男子。一身风骨,亦是少有。是以我不敢奢求。”
“我自是不会同你去古蔺县,倒不是舍不得承文库的一官半职。你醉心酿艺,我亦有所求。”言及于此,丁晚梨言语间柔和不少,“我已请调换了间藏室,以后我负责打点尚药局历年文册,我打算编纂一本香谱,上头也同意了。此事少说也得花个三年两载。”
顾青琢磨不透丁晚梨的用意,只是木讷点头。
“当真是个呆子。”丁晚梨抿着唇,面上罕有多了几分娇羞之意,“若三年后你我仍有意,届时不许一人私下再做决定,如何?”
饶是顾青再木讷,也明白过来,他耳根发烫,心中却是欢喜得紧:“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