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闭幕那天傍晚,天比往常更早黑下来。
风还在吹,带着些细碎的树叶与街角烟火摊的甜味。
南大的校园安静得不像白天那个排队到操场外的展览日。
很多人已撤场,画册和灯光、台词和脚步声,都一并被收起。
但米悦还没从那种情绪里走出来。
她走得慢,像每一步都踩在画纸上,要踩实、踩稳、踩进心里。
回到宿舍时,寝室没人,灯是关着的。
桌上放着一个快递盒,没有名字,也没有寄件地址。
只有收件栏写着——
“YUE.0324”
她愣了愣,轻轻把快递拆开。
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封淡蓝色信纸包着的信,一本厚重的、被牛皮纸包裹的册子。
她先打开信。
那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写的。
那种带点不安,却极努力写整齐的字体,她在纸条上、在他给她递咖啡时留的便签上都见过。
信里没有称呼。
开头写着:
“我本来想亲手把它交给你,但最后还是改变主意了。”
“我想,这样你看到的时候,情绪也许能更完整。”
“不是怕你生气,也不是怕你看出我是谁。”
“只是……这些画从来不是为了惊艳谁,只是为了记住——”
“你出现的那些日子。”
“每一笔都是真的。”
“我喜欢看你,动作,神态,情绪……”
“所以我想——留下它们。”
她看完信时,手指有点抖。
她轻轻把信叠好,放到枕边。
然后,慢慢拆开那本册子。
外封是纯色牛皮纸,没有字。
但她刚碰到封皮的那一刻,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早该知道的。
——
画册第一页是:9月18日。
画的是图书馆外她靠在窗边看阳光的样子。
旁边写着一句话:
“她的睫毛像玻璃纤维在光里震了一下,我没看清她的眼睛,但我想,她是在想未来的样子。”
她吸了口气,翻第二页。
10月9日,她打喷嚏,没带纸,他递过来那天。
画上的她嘴唇有点红,鼻尖冒着一点细汗。
旁边写着:
“我手里那包纸,终于有了用处。她说谢谢的时候,我想说不客气,但嘴太干,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三页,第四页……
她一页页翻下去,画风从初期的拘谨到中段的流畅,再到后来几乎连线条都不打草稿。
每一笔,都是他在看她。
每一页,都是他在偷偷爱她。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一直以为是她在被动接受这份感情。
但原来——
他才是那个在悄悄靠近、拼命记录的人。
她不是“女主”。
她是“唯一”。
她握着画册的手,慢慢收紧。
眼睛有点酸,却不想眨。
她想把这些画都刻进心里,像记住一个季节,记住一整年。
——
夜越来越深,宿舍楼外只剩几盏灯还亮着。
米悦坐在书桌前,画册摊开在她面前。
她手撑着下巴,头发有点乱,眼圈发红,却没合眼的意思。
她一页页地看着,像是在翻一本日记——但不是她写的,是别人写给她的。
画册的中段,是她扭伤脚时的样子。
她穿着圆领t恤,绑着马尾,背影挺直,脚踝有点红肿。
他画得极细,每一根草都像是在替他说话。
“她说没事,其实咬着牙走挺着。”
“我不敢扶她,又想扶她。”
“她说,‘你可以不用这么……照顾我。’”
“我只想照顾她。”
“那天我回来画了三十个表情。”
米悦看到这里,捂住了嘴巴。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不是悲伤。
是一种被“悄悄知道”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能理智、冷静、不被任何“撩”动摇。
可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画。
一笔一笔地,把她所有的情绪拆解成图案。
她翻到一个雨天的画。
那天她没带伞,在图书馆走廊下站了半小时。
画里她抱着书包,头发有些湿,衣角沾着水。
旁边写着:
“我想冲出去给她伞,但怕她说‘别多管闲事’。”
“我只能站在对面,看她低头看书。”
“其实她根本没看进去,我知道。”
又一页。
是她在动漫节后台的那张。
那是她念黑刻文稿后,走回后台的神情。
她神色疲惫,眼眶红了,手里还握着那张稿纸。
他画下那一刻。
旁边的字——
“她读得很好。”
“我知道她是为我站上去的。”
“我想走上去抱她。”
“但我怕那一刻,她会把我推开。”
“所以我藏在观众里,鼓掌。”
画册的最后几页,线条变得粗粝。
像是在情绪崩溃后拼命稳住的笔迹。
那是她画展刚开的时候。
她站在那幅《每一次回头都像光》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
他画的是她盯画的样子。
而不是那幅画本身。
他写着:
“我终于明白——她不只是光。”
“她是在伸出手,把我从阴影拉出来。”
米悦咬着唇,看完最后一页。
她没有哭了。
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便签,写下一句话:
“你画的不是我。”
“但你一直在看我。”
她把便签贴在画册最后一页下方。
又翻回前面那一页,轻轻地摸了摸那张“军训补水”那一页。
她笑了一下,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他:
“你真是,太会偷偷爱我了。”
——
凌晨两点,南大的夜彻底安静了下来。
寝室楼下偶尔传来猫叫声,风吹过窗缝,带进一点冷意。
米悦坐在台灯下,桌面一片柔光。
她把那本画册轻轻合上,放在枕边,就像小时候抱着的故事书。
她没有哭了。
但她心里像有东西被慢慢填满了。
不是突如其来的感动,也不是情绪暴走后的释怀。
是一种被“看见”的确凿感。
那种感觉,不需要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也不需要问“你画的是不是我”。
她知道。
她从来都知道。
她只是——终于准备好承认了。
她从书架上拿出自己的速写本。
那是一本留白很多的练习本,封皮还是上学期贴的“隐形者”贴纸。
她翻到一页空白。
没有画线稿,也没有思考构图。
她直接拿起笔,开始画。
画面里是一个少年,穿着随意,头发有点乱,蹲在校园角落的台阶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本。
他的背影有点瘦,但安静得像一段琴音。
她画得很慢,很轻。
她不敢描太重,怕破坏了那种“被她悄悄看见”的感觉。
她给这幅画取了个名字:
《那个偷画我的人》
她在角落写了一句:
“我知道你画的不是我。”
“但我一直在画你。”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
躺回床上,把画册抱在怀里。
那一夜,她睡得很晚。
但睡得很深。
她梦见一个少年,把她画进了风里、光里、雨里——也画进了自己的每一个梦里。
而她,也终于,在梦里画了他一次。
不是为了回应他。
是为了让他知道:
她也在靠近他。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