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握着铲子的手顿了顿,低头看萧雅发顶沾着的碎雪,喉间又泛起熟悉的涩。他没再劝——从认识萧雅那天起,她看似软和,骨子里却比谁都韧。
“好。”他只低低应了一声,把她手里的小铲子接过来,“我来埋,你去廊下晒晒太阳。”
萧雅却没动,蹲在他身边,指尖轻轻拂过刚翻好的土坷垃:“我陪着你。”晨光把她的轮廓染成了暖金色,睫毛上的霜花化了,顺着眼角往下滑,却不是泪,是融了的雪水。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枝干花,“你看,这是当年你送我的,我收了十年。”
周卫国看着那枝干花,指腹蹭过上面浅浅的纹路——是当年他在学校门口唯一送她的东西。
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就想用一支玫瑰花代表他全部的爱。那时候,她回了一个吻。似乎,现在还能感觉到淡淡的温热。
“我的阿土,你说,要去买好多玫瑰花,换更多的吻。可惜,我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等到。”
萧雅笑着说,眼中却有些湿润。
周卫国怔住了,心中充满了愧疚,原来,爱人要的是如此的少。
萧雅用手拭了下眼角,轻轻挽住周卫国手臂,轻声道:“我不要玫瑰花了,我只想要你。可是,我明白,你终究是要走的。十年了,也够了。最后,我只有一个请求,无论你去哪里,请带上我。”
周卫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默默点头。
两人就这么蹲在花畦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聊从前。风渐渐小了,太阳越升越高,把院角的雪晒得滋滋响,空气里满是雪融化的清润气。
周卫国把最后一粒牡丹种子埋好,又用松枝在土上盖了层薄雪,萧雅说这样开春发芽才旺。做完这些,他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她的指尖还是凉的,却比早上暖了些,攥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要把这院里的每块青石板都印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周卫国就把外头的事都搁了。东北的老伙计寄来的鹿茸被他炖了汤,七大强国的声明副本压在书桌最底下,连三十六城派来送公文的人,都被他堵在了院门外:“有事找老陈,我这阵子没空。”
他陪着萧雅把廊下的辣椒串翻了面,说要晒得更干些冬天炒菜香;帮她把腌好的酸菜缸挪到背阴处,怕天暖了坏了味;甚至跟着她学纳鞋底,笨手笨脚地把针戳到指尖,血珠冒出来时,萧雅赶紧抓过他的手含在嘴里,眉头皱得紧紧的:“说了让你别学,偏不听。”
“想给你做双棉鞋。”周卫国看着她眼里的心疼,忽然觉得指尖的疼算不得什么,“你去年那双鞋底磨薄了,今年冬天穿新的暖和。”
萧雅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帮他把针脚理好,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银丝比去年又多了些。周卫国忽然想起十年前她在唐城时的模样,梳着两条麻花辫,穿件月白衫子,摘石榴时笑得眉眼弯弯。岁月这东西,真是不饶人,可也奇,把她的头发染白了,却把她眼里的光养得更亮了,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太阳。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把骑风口盖得严严实实。院门外的老槐树压满了雪,枝桠弯得像要坠下来。萧雅病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发起了低烧,脸烧得通红,却还强撑着要起来做饭。周卫国把她按回床上,掖紧了被角:“躺着,我来。”
他笨手笨脚地生火,把昨天炖好的鸡汤热了,又切了点姜丝放进去。萧雅靠在床头,看着他在灶间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卫国,你说开春的牡丹,能开得好看吗?”
“肯定好看。”周卫国端着汤过来,坐在床边喂她,“状元红,艳得很,比你种的月季还好看。”
“我倒觉得月季好。”萧雅喝了口汤,声音软软的,“粉嘟嘟的,像当年你摘的石榴花。”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周卫国的脸,指尖还是凉的,“你别总守着我,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靠你。”
“他们有老陈,有三十六城的兄弟。”周卫国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只有你。”
萧雅笑了,眼里泛起水光,却没掉下来。她知道周卫国的脾气,也知道他这些年扛着多大的担子。从战壕里的小兵到护着三十六城的“主人”,他手里沾过血,心里装着地,唯独把最软的地方留给了她。她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周卫国明白,这是萧雅最后的时光,她的生机在慢慢消逝,即使他想要强行续命。一切,也已经太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最后的时光,好好陪伴。
周卫国就在旁边陪着萧雅,手里拿着件厚披风,时不时给她披上:“风大,别冻着。”
清明前后,牡丹开了。第一朵开得最艳,红得像火,立在门口的花畦里,远远望去,像团烧得旺的火苗。萧雅那天格外精神,穿着件新做的浅蓝布衫,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牡丹笑。周卫国搬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给她剥刚煮好的花生。
“你看,我说能开好吧。”萧雅指着牡丹,眼里的光比花还亮。
“嗯,好看。”周卫国把剥好的花生放在她手心,“比状元红还艳。”
“卫国,我不想埋在冰冷的地下。”
萧雅笑着开口,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她靠在周卫国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听着院里风吹过牡丹花瓣的沙沙声,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卫国,”她轻声说,“我有点累。”
“累了就睡会儿。”周卫国把披风给她裹紧,声音放得极轻,“我在这儿陪着你。”
“阿土,你答应过的,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我。我是你妻子,你不许食言。”
萧雅轻声呢喃着,头歪在他肩上,呼吸渐渐轻了。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脸上,嘴角还带着笑,像只是睡着了,做了个甜甜的梦。周卫国抱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夕阳把牡丹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院里的风停了,直到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也沉了下去。
他没哭,只是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全世界。
夜低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周卫国盘膝坐着一动一动,只等大火熄灭后,才将爱人骨火装入丝织小口袋中,放在自己胸前。
“宿主,该走了,我已经感应到,仙灵大陆那边,就快撑不住了。”
周卫国眼神猛的一肃,浑身气势暴,头顶射出一道金光,将苍穹劈开了一道宽大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