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悟:戟法如江,真气破境
淝水西岸的秦军大营,入夜后仍未沉寂。中军帐外,巡营士兵的甲叶摩擦声随夜风飘进帐内,与帐中烛火的噼啪声交织,成了这战后初歇时唯一的韵律。秦斩站在沙盘前,玄铁枪斜斜靠在帐柱上,枪尖还凝着一点暗红——那是昨日与楚军厮杀时,溅上的楚兵血,已干透成了褐黑色。
沙盘上,秦军的红色牙旗已插过淮河防线,尖兵直抵淝水西岸,而楚军的黑色牙旗则在东岸连绵数十里,像一道墨色的屏障,死死拦在通往寿春的路上。秦斩伸手,指尖拂过沙盘上代表楚军中军的“项”字旗,指腹能摸到细沙的粗糙感,就像昨日项燕那杆方天画戟的戟刃,冷硬,却带着一股缠人的力道。
“将军,帐外风大,需不需添件披风?”帐帘被轻轻掀开,亲兵捧着一件玄色披风进来,见秦斩盯着沙盘出神,声音压得极低。
秦斩摇头,目光没离开沙盘:“楚军的布防,你看明白了?”
亲兵凑近,看了眼沙盘上楚军的阵型:“回将军,楚军沿淝水列阵,左翼靠山林,右翼贴水滨,中军居中,项燕的旗号在最中间,看样子是想凭淝水固守,不让我军东渡。”
“不止。”秦斩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沙盘上楚军右翼的水滨位置,“昨日交战,项燕的亲卫营几次往水滨调动,不是怕我军从水路突袭,是在借水势——他的戟法,你昨日也看见了?”
亲兵一愣,随即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敬畏:“末将看得清楚,老将军那杆戟,劈下来时像有千斤重,可回手时又快得像风,将军您硬接那一招时,末将都替您捏把汗。”
秦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还有些发麻。昨日两军对垒,他拍马出阵时,本以为凭自己“黄金级战士”的修为,即便胜不了项燕,也能拼个平手。可真到兵器相接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项燕的方天画戟,第一招便是“劈山”,戟尖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来,秦斩举玄铁枪硬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枪杆涌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马都退了两步。可还没等他缓过劲,项燕的戟突然变了方向,不是继续下劈,而是借着反弹的力道,戟尖回旋,直刺他的咽喉——那力道来得极快,却不刚猛,像淝水涨潮时的回浪,看似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缠劲,逼得他只能弃枪格挡,险之又险地避开。
后来他才看清,项燕的戟法里,没有一招是硬拼硬抗。不管他的枪有多猛,有多急,项燕的戟总能像水流绕石一样,避开他的锋芒,再顺着他的力道反击。就像昨日他连挑七名楚将,杀得兴起,持枪直扑项燕中军,项燕却不慌不忙,戟法展开,竟将他的枪势层层化解,到最后,他的玄铁枪像扎进了棉花里,有力使不出,反而被项燕的戟逼得连连后退。
“力量猛,却没根。”秦斩低声自语,这是他复盘了半个时辰,得出的结论。他的修为是“黄金级”,体内真气刚猛如烈火,出枪时能开碑裂石,之前破淮河防线时,凭着这股猛劲,他一路势如破竹,可遇到项燕,这股猛劲却成了破绽——项燕的戟法,像江海奔流,看似缓慢,却连绵不绝,能承接他的力道,再转回来反击,这便是他缺的“神韵”。
亲兵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言,悄悄退了出去,帐内又恢复了安静。秦斩走到帐中央的蒲团旁,解下身上的甲胄,甲胄落地时发出“哐当”一声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劲装上的汗渍早已干透,留下一圈圈白痕。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中的战局碎片拼凑完整。
起初,他只是回想昨日交锋的每一个细节:项燕的站位、戟的轨迹、甚至楚军鼓声的节奏。可想着想着,体内的真气竟开始躁动起来。那股真气原本在他的丹田内沉寂,此刻却像被投入了火种的油,开始缓缓流转,顺着经脉往上涌,经过胸口时,还微微滞了一下——那是他“黄金级战士”的瓶颈所在。
秦斩心中一动。他卡在黄金级已有三年,这些年大小战打上百场,真气早已充盈到极致,可就是冲不破那层壁垒。之前他以为是缺一场硬仗,可昨日与项燕生死相搏,真气也只是躁动了片刻,并未有突破的迹象。可今日复盘,只是回想项燕的戟法,真气竟再次躁动,而且比昨日更烈。
他不敢分心,连忙凝神静气,引导着体内的真气。以往他引导真气时,都是凭着一股刚劲,强行冲脉,可今日,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项燕的戟法——那股连绵不绝的缠劲。他试着放缓真气的流速,不再硬冲,而是让真气像水流一样,顺着经脉的走向缓缓流动,遇到瓶颈处,也不强行突破,而是轻轻绕过去,再从另一侧回流。
一次,两次,三次……起初,真气还有些滞涩,可绕了几圈后,瓶颈处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秦斩心中一喜,却不敢急功近利,依旧保持着平稳的节奏。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淝水的水声,那声音不是湍急的,而是缓慢却坚定的,像项燕的戟法,一步一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烛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缕青烟在帐内飘荡。秦斩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体内的真气,此刻已不再是刚猛的烈火,而是变成了一条蜿蜒的溪流,在经脉中流转不息,每一次流转,瓶颈处的壁垒就薄一分。
就在这时,帐帘被再次掀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股沉稳的气场。秦斩闭着眼,却知道来人是谁——是王翦。
王翦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秦斩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他手中拿着一个酒壶,壶身是黄铜做的,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看着秦斩额头上的汗,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的节奏,眼中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他认识秦斩已有十年,从秦斩还是个刚入伍的小兵,到如今成长为秦军的先锋大将,他看着秦斩一步步走来。秦斩是块好料,勇猛、忠诚,修为进步也快,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刚”——不管是做人,还是练气,都像一杆直刺的枪,不懂变通。昨日战后,他就看出秦斩在反思,却没想到,秦斩竟能从项燕的戟法中悟出练气的道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秦斩体内的真气突然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一股比之前更强劲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再是刚猛的,而是带着一股柔韧的劲,像涨潮时的江海,瞬间冲开了瓶颈处的壁垒。秦斩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那是“黄金级”突破后,真气进阶的迹象——他虽未直接迈入“铂金级”,却已触碰到了铂金级的门槛,体内的真气,也终于有了“神韵”。
“呼——”秦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浑身舒畅,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痛快。他站起身,刚想转身,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王翦。
“将军。”秦斩连忙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也带着几分激动。
王翦笑着点头,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看来,你是想通了。”
秦斩接过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是关中特有的烧刀子,烈得很。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烧得他食道发烫,却让他更清醒了。
“末将明白了,”秦斩放下酒壶,眼神明亮,“之前末将总以为,练气靠的是刚劲,破敌靠的是勇猛,可昨日与项燕一战,今日复盘,才知道自己错了。项燕的戟法,不是刚猛,是‘承’——承接我的力道,再转回来,像江海纳百川,再归大海,所以生生不息。末将的真气,之前就像一根断了的箭,只有冲劲,没有后劲,可今日悟了项燕的戟法,真气才有了缠劲,才能突破瓶颈。”
王翦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点,比打赢一场仗更重要。”他走到沙盘前,指了指上面的楚军阵型,“项燕在楚地镇守三十年,他的戟法,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是跟着淮水的潮、楚地的山,一点点磨出来的。他懂‘势’,所以他的戟法有神韵;你之前不懂‘势’,所以你的真气只有刚劲。”
“势?”秦斩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对,势。”王翦拿起沙盘上的红色牙旗,将它往淝水西岸挪了挪,“昨日交战,你一味猛冲,是‘逆势’;今日你悟了项燕的戟法,让真气顺势而为,是‘顺势’。战场之上,不只兵器有势,战局也有势。项燕凭淝水列阵,是借‘水势’;我们要破他,不能硬逆水势,要借‘山势’,借‘兵势’。”
秦斩看着沙盘上的牙旗,又想起了自己体内流转的真气,突然豁然开朗。他之前只想着怎么打赢项燕,却没想着怎么借战局的“势”。项燕的戟法借了水势,所以连绵不绝;那秦军的兵势,又该怎么借?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不急于东渡淝水,而是先夺楚军左翼的山林?”秦斩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王翦笑着点头:“楚军左翼靠山林,若是我们能夺下山林,就能居高临下,俯瞰楚军的阵型。到时候,项燕的水势就成了累赘,他的戟法,再厉害,也挡不住我们从山上往下冲的兵势。”
秦斩拿起玄铁枪,在手中掂了掂,只觉得今日的枪,比往日更轻,却也更稳。他之前握枪,是死死攥着,生怕脱手;可今日,他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枪杆上,却能感觉到枪杆里流转的真气,与自己体内的真气遥相呼应。
“末将明白了,”秦斩的语气坚定,“今日再战时,末将愿去夺左翼山林,为大军开辟通路。”
王翦却摇了摇头:“不急。”他指了指秦斩的胸口,“你刚突破瓶颈,真气还没稳固,今日先观阵,熟悉一下新的真气运转方式。夺山林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你要做的,是等——等项燕露出破绽,等我们的兵势起来,到时候,你再出手,一鼓作气,破了他的中军。”
秦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王翦的意思。昨日他急于求胜,反而被项燕牵制;今日他悟了“势”,就该懂“时机”。项燕是老将,心思缜密,若今日贸然出手,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先让大军牵制楚军,等项燕的精力被分散,再给他致命一击。
“末将听将军的。”秦斩躬身应道,心中的急躁早已散去,只剩下沉稳。
王翦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酒壶又递了过去:“再喝点,暖暖身子。昨日你与项燕一战,虽没赢,却得了机缘。记住,生死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你能从死局里悟出练气的道理,这比任何战功都珍贵。”
秦斩接过酒壶,又喝了一口,这一次,他品出了酒里的味道,不只是烈,还有一丝回甘。他抬头看向帐外,晨光已经透过帐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将帐内的沙盘染成了金色。远处的楚军大营,传来了隐约的鼓声,那是楚军在操练,节奏依旧缓慢,却带着一股韧性。
他知道,今日的淝水两岸,不会有大规模的厮杀,但这平静的背后,是两军“势”的较量。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时机一到,他便会带着那股刚柔并济的真气,那杆终于有了“神韵”的玄铁枪,再战马前,与项燕一决高下。
帐外的风,似乎也柔和了些,不再像昨夜那般凛冽。秦斩握着酒壶,看着沙盘上的淝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知道,这一战,他不仅要赢项燕,还要赢那个曾经太“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