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和费祎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菜市口的血迹早已被清水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那股肃杀之气和西凉名将宁折不弯的传说,却悄然在汴京的街巷间流传。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阳光刚刚洒在勤政殿的琉璃瓦上,几位北汉的核心重臣便应昭武帝吴权的秘密传召,陆续抵达了殿旁的一间暖阁。这里比正殿规模小了许多,陈设却更为精致,通常是皇帝与最亲近的臣子商议机密要事之所。
大将军徐晃到得最早,他甲胄未卸,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锐气。紧接着,丞相首辅邴原和亚相盖勋也前后脚到了,两人皆是文官袍服,神色凝重,彼此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似乎已对今日议题有所预料。
稍后,副军师郭嘉翩然而至,他一身青衫,手摇羽扇(若当时有此习惯),意态闲适,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国策的会议,而是来赴一场诗会。他笑着与先到的几人打了招呼,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个人的表情。
最后赶到的是首席军师沮授,他步履沉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默默地向吴权行礼后,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众人按次序坐定,却发现陛下似乎还在等待着谁。暖阁内一时有些安静,只听得见徐晃腰间佩剑轻碰甲叶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正当邴原和盖勋面露疑惑,想低声交流几句时,暖阁的门再次被推开。内侍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来人很年轻,官职似乎也不高,穿着建议郎的官服,面容清瘦,眼神沉静,举止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深沉。
“司马懿?”徐晃浓眉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低语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疑问。一个区区建议郎,为何能参与如此规格的会议?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怀疑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人物随后就到。
邴原和盖勋也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郭嘉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不期而至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沮授终于抬起了眼皮,目光在司马懿身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状态。
司马懿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些重量级人物投来的、含义各异的目光。他极其恭谨地向前几步,来到御前,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微臣司马懿,奉诏觐见。”
吴权坐在御案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道:“免礼。赐坐。今日是小范围议事,不必拘泥常礼。司马爱卿,你且坐在末位聆听。”
“谢陛下。”司马懿再次躬身,然后安静地走到最末尾的那个座位坐下,姿态谦卑,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来旁听的。
吴权这才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今日召诸位爱卿来,只议一事:下一步,我北汉是否应继续对蜀用兵?”
话题直接抛出,暖阁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吴权话音刚落,大将军徐晃便霍然起身,他身材魁梧,这一站起仿佛一座铁塔,声音洪亮,带着金铁之音:“陛下!此有何疑?必当用兵!那马超虽死,但其悍然进犯我凉州,践我疆土,杀我将士,此仇岂能不报?蜀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十倍百倍地偿还!我北汉儿郎的血不能白流!”
他情绪激动,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如今三军将士同仇敌忾,枕戈待旦,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可西出散关,再攻汉中!一雪前耻!臣愿亲为前锋,不破成都,誓不还朝!”徐晃的请战声中充满了武人的直率与被挑衅后的愤怒,他坚信只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耻辱,才能告慰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郭嘉轻轻合上羽扇,用扇骨轻敲掌心,接口道:“大将军所言极是。陛下,嘉亦主战。”他的声音不像徐晃那般激昂,却带着一种冷静的自信,“日前张辽、张燕、白善三位将军撤兵,看似失利,实则我军主力未损,筋骨犹在。诸葛亮虽智,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蜀国国力远逊于我,此乃硬伤。其所恃者,无非汉中地利与诸葛亮之诡计耳。”
他微微前倾身体,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好胜的光芒:“嘉不才,愿亲赴扶风郡军前,辅佐大将军。一则,可协调诸军,避免再中诸葛亮的诡计;二则,”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傲然,“嘉也真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卧龙先生’,究竟有多少斤两。看他能否挡得住我北汉的雷霆之威!”郭嘉的言辞中,既有对敌我实力的冷静分析,也夹杂着顶尖谋士之间一较高下的渴望。
徐晃和郭嘉,一武一文,态度鲜明地主战,气势很盛。
然而,邴原和盖勋立刻表示了反对。
首辅邴原捋着胡须,眉头紧锁,语气沉重:“陛下,大将军和奉孝之言,虽壮怀激烈,然臣以为,此刻绝非大举兴兵之良机。”他看向吴权,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凉州新遭战乱,马超铁骑蹂躏之处,生灵涂炭,河东三郡百姓流离失所,亟待安抚重建。阵亡将士的抚恤、伤残者的安置,此乃朝廷首要之责,需耗费大量钱粮与精力。若此时再兴大军,恐伤民心,亦寒将士之心啊。”
亚相盖勋紧接着补充,他的声音更显急切:“不仅如此,陛下,今岁天公亦不作美。凉州、并州皆遭了蝗灾,继而又逢大旱,秋收锐减,仓廪空虚。无数百姓眼巴巴等着朝廷赈济。若要从冀州、幽州、司州调运粮草接济灾区,已是极大的消耗。在此情形下,如何还能支撑一场大战?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无充足粮秣,数十万大军深入险地,岂非自陷危局?请陛下三思!” 盖勋的反对理由非常实际,直指钱粮后勤这一致命环节,这也是任何战争都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双方各执一词,徐晃和郭嘉主张抓住战机,以雪耻和扩张为目的;邴原和盖勋则从民生和内政的角度,认为应休养生息,暂缓用兵。争论在暖阁内回荡,双方都有充分的理由。
吴权听着双方的辩论,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御案,目光却转向了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沮授。这位老成谋国的重臣,至今未发一言。
“沮授先生,”吴权点名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双方意见,你都听到了。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沮授身上。徐晃希望他能支持主战的观点,邴原和盖勋则期待他能力陈休兵之利。连一直看似置身事外的郭嘉,也稍稍收敛了散漫的态度,看向沮授。末座的司马懿,更是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专注地投向他。
沮授感受到众人的注视,缓缓抬起头。他先是看了看情绪激昂的徐晃和自信满满的郭嘉,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邴原和盖勋,最后将目光投向御座上的吴权。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字斟句酌,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低沉:“陛下,诸位同僚。授以为,蜀,非不可伐;汉中,非不可图。”
他先肯定了主战派的战略方向,让徐晃精神一振。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然,此次用兵,目的不宜过大,规模不宜过度。当以精兵锐卒为主,而非追求兵力浩大。若能趁蜀国新胜懈怠,或诸葛亮应对有隙,一举拿下汉中,自然最好。然,”他加重了语气,“若事有不谐,攻势受阻,则当见好便收,果断回师,不可恋战,更不可将战事扩大、拖延。此次行动,更应视作一次试探与反击,而非国运相搏之决战。”
沮授说完,微微躬身,便不再多言。
暖阁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徐晃眉头紧锁,觉得沮授这话像是支持出兵,但又设下了重重限制,打得束手束脚,很不痛快。郭嘉则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品味着“精而不取多”和“见好就收”这几个字。邴原和盖勋也觉得沮授并未完全反对用兵,与他们期望的坚决反战有所差距,但“规模不宜过度”、“不可恋战”等语,又似乎部分采纳了他们的担忧。
吴权沉吟着,手指依旧轻敲桌面。沮授这番话,确实像是说了又像是没说,有些模棱两可,既没有坚决反对用兵,也没有大力支持全面开战,而是提出了一种有限的、试探性的军事行动方案。这其中的分寸该如何把握? “见好就收”的“好”又该如何界定? 这确实需要深思。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末座,那个自进来后就如隐形人般的年轻建议郎——司马懿,此刻正垂着眼睑,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对刚才所有的争论和沮授那番“圆滑”的建议都毫无反应。
吴权收回了目光,心中的思量却更深了一层。他知道,真正的决策,还需要更多的考量。会议并未结束,或者说,真正的权衡,现在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