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的风波虽在景仁宫被皇后压下,但太后在宫中耳目众多,还知道了这件事情。
所以午后,胤禛便被寿康宫的竹息姑姑请了过去。
寿康宫内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太后乌雅氏端坐在暖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神色沉静,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胤禛行礼问安后,太后并未像寻常母亲那般闲话家常,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皇帝,哀家听闻,除夕之夜,你并未留宿景仁宫?”
胤禛心下了然,知道太后找他所谓何事。他面色不变,淡淡道:“昨日宫宴劳累,朕有些乏了,华妃那边备了醒酒汤,便顺道过去歇了歇。”
“歇了歇?”太后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皇帝,有些话,哀家说了多次,年家如今势大,年羹尧在西北拥兵自重,渐有功高震主之势,朝堂之上,言行举止间,可曾还将皇威真正放在眼里?前朝如此,后宫亦然!华妃仗着家世与你的宠爱,行事越发骄纵跋扈,昨日竟敢公然从皇后宫中截人,这岂止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这分明是藐视宫规,藐视皇威!”
太后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皇帝,你是一国之君,须知平衡之道。你将华妃捧得如此之高,让她凌驾于众妃之上,甚至隐隐可与皇后分庭抗礼,长此以往,外人看了,会如何想?这天下,究竟还姓不姓爱新觉罗?!”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添了几分语重心长:“皇后与你是一体的,她才是你的正妻,是中宫皇后!她或许有不足之处,但你需得维护她的颜面与尊严。后宫不宁,前朝又如何能稳?你还记得……纯元临走之前,拉着你的手,再三嘱托,要你善待她唯一的妹妹吗?你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啊。昨日之事,你让皇后在后宫众人面前,情何以堪?”
这些话,胤禛每次来寿康宫,几乎都要听上一遍。关于年家的权势,关于华妃的骄纵,关于皇后的委屈,关于纯元的遗愿……翻来覆去,核心无非是让他压制华妃,抬高皇后。
他心中早已不耐,甚至生出一丝逆反。
年羹尧固然嚣张,但西北离不开他;华妃固然娇纵,但对他一片痴心,且鲜活有趣,远比端着一张“贤德”面具的皇后更让他放松。
至于纯元的嘱托……他自然记得,也因此对皇后多有宽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完全依照太后的意愿行事。
然而,面上他依旧维持着恭顺儿子的模样。听完太后的训诫,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已将教诲牢记于心:“是,皇额娘的教诲,儿子都记下了。儿子知道了。”
又是这句“知道了”。
太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一阵无力。她知道皇帝并未真正听进去,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反而徒增隔阂,只觉得这个大儿子真是不贴心,这不是她的儿子,这是佟佳氏的儿子,她的儿子才不会舍得忤逆她的。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你政务繁忙,去吧。哀家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何为帝王之道,何为大局为重。”
“儿子告退,皇额娘好生歇息。”胤禛起身,行礼,动作流畅而疏离。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弥漫着檀香与沉重期望的寿康宫。
走出殿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才感觉那无形的郁气稍稍减轻。
每次从寿康宫出来,他都觉得格外疲惫。太后的担忧他并非不懂,但那套制衡之术,他自有主张,无需旁人一再提醒。
他抬头望了望紫禁城上方四方的天空,眼神重新变得深沉而坚定。
他是皇帝,这天下姓爱新觉罗,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至于该如何做,他自有决断。
胤禛是知道怎么让人不痛快的,他心中不痛快,便也想着让那始作俑者——或者说,是太后话语里那个“受委屈”的皇后——也尝尝这不痛快的滋味。
回到养心殿,他并未立刻处理政务,而是沉吟片刻,命苏培盛:“去,传莞常在过来。就说……朕还想再欣赏一下她那日的舞姿。”
甄嬛接到口谕,心中不安,昨日倚梅园之事已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今日皇上又特意召她前去跳舞?
在她看来这并非恩宠,更像是……羞辱。她怀着屈辱与不安来到养心殿。
胤禛并未多言,只让她于殿中起舞。甄嬛勉强应下,心中芥蒂深重,舞姿虽依旧优美,却失了那日在梅林间的忘情与灵动,多了几分拘谨和刻意,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清高与委屈,再次落入了胤禛眼中。
胤禛看着,刚刚因太后而起的烦躁还未平息,此刻又添了对甄嬛这“不合时宜的清高”的不满。他忽然觉得厌烦,懒得再去细想她今日之后面临何种处境。
随即转向苏培盛,低声吩咐:“苏培盛,你去一趟景仁宫。去见皇后,就说……朕觉得莞常在起舞时,总有几分故人之影,朕心甚慰。问皇后要几件纯元皇后旧日佩戴过的首饰、玉佩之类的物件,就说……朕觉得莞常在戴着,正相配。”
苏培盛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恭敬应下:“嗻,奴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