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王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苦涩,“谢谢您描绘的图景,它很美…但它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国农家女子,我驾驭不了那样的场合。那种场合需要的不是我的学识,而是…是背景、是财富堆砌出来的气场、是长袖善舞的社交天赋。而我,什么都没有。即使您把我强行推到那个位置,我也只会像一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子,手足无措,最终沦为更大的笑柄。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王月生,“那种依靠您资源堆砌出来的、外人眼里的‘光鲜’,即使成功了,我内心也…也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和成功感。那只是…泡沫” 。
王月生看着艾莲娜眼中那短暂的沉迷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坚定的清醒,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真正欣赏的笑容。他赞许地点点头:
“很好,艾莲娜小姐。你没有迷失在虚幻的诱惑里,这证明了我的判断没有错。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清醒和强大得多” 。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但是,你刚才的自我否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国农家女子’、‘我什么都没有’、‘我驾驭不了’——这同样是错的!而且是大错特错!”
艾莲娜被他陡然提升的语气震得一愣。
王月生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逼人:“你在中国,应该听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意思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难道天生就该是王侯将相吗?他们的地位和成就,难道是血脉注定的吗?”
艾莲娜下意识地点点头,这句话她在学堂确实听学生讨论过。
“如果你觉得这只是男人的呐喊,或者只适用于东方” , 王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力量,“那么,请听听一位离你家乡不远的英国邻居,一位同样平凡、甚至可以说卑微的女子,是如何发出她的灵魂呐喊的!”
他站直身体,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用一种清晰、坚定、饱含情感的声音,开始背诵一段艾莲娜无比熟悉、却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力量的文字——那是《简·爱》中,简对罗切斯特震撼人心的宣言:
“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You think wrong! — 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 — and full as much heart! … I am not talking to you now through the medium of custom, conventionalities, nor even of mortal flesh; — 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 as we are!”
(“你难道认为,因为我贫穷、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的一样充实!……我现在不是通过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在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在同你的灵魂对话;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来就是如此!”)
王月生背诵着,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艾莲娜的心上。这些句子她读过无数遍,曾经为简·爱的勇气而感动落泪,却从未想过,它们可以如此直接、如此猛烈地击中自己!
艾莲娜的眼睛骤然睁大,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当王月生背到那句“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因为我贫穷、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时,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开始翕动,无声地跟着复诵。当王月生念出那石破天惊的“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丰富)时,她终于控制不住,颤抖着声音,清晰地跟着念了出来:
“… 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
她的声音起初很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但随着王月生坚定有力的背诵继续,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充满力量:
“… and full as much heart!” (我的心胸跟你的一样充实!)
“… 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 (是我的灵魂在同你的灵魂对话…)
“…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
“…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
“… as we are!” (本来就是如此!)
艾莲娜完全沉浸在这段震撼灵魂的文字中,她的眼神越来越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长久以来压抑的自卑、社会强加给她的年龄焦虑、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在这段关于灵魂平等的宣言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她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通过婚姻改变命运的“老姑娘”,她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与任何人平等的艾莲娜·鲁米厄!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恍然不觉间,一只手已经紧紧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攥住了王月生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将她从深渊拉向光明的绳索。那紧握的力量,传递着她内心翻天覆地的觉醒和汹涌澎湃的情感。
王月生感受到她手中传来的滚烫力量和那份灵魂共鸣的震撼,停止了背诵。他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再看向艾莲娜那双燃烧着全新光芒的眼睛,知道火种已经被点燃。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给予她无声的肯定和支持。
“艾莲娜小姐” ,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的价值,不在于你的出身,不在于你的嫁妆,更不在于一场虚幻的社交盛宴。它在于你的灵魂,你的学识,你的天赋,你沟通不同文化的能力!这些,才是能让你真正‘流芳百世’的根基” 。
艾莲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火焰转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渴望:“王先生,我…我明白了!请您告诉我,那个‘流芳百世’的可能,是什么?” 她的手依然紧紧攥着王月生的手,那份紧握,不再是依赖,而是寻求同盟,寻求共同开创未来的决心。月光下,她的身影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王月生曾试图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却被艾莲娜如落水之人紧握稻草般下意识地死死攥住,只得作罢,在月色中边走,边将一些想法诉说出来,一边说还要一边补充完善。
艾莲娜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崭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王月生描绘的场景,正是她内心深处渴望却不敢想象的——不是作为花瓶,而是作为主角,用才华赢得地位!
“这…这真的可行吗?王先生!”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当然可行!” 王月生斩钉截铁,“人员、设备、场地,甚至自发的参与者,我都可以协助您。但舞台的中心,非您莫属” 。 他忽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半开玩笑地说:“不过,艾莲娜小姐,我这么费心费力地帮您想这个‘扬名立万’的好主意,事成之后,您可得好好谢谢我啊!”
巨大的惊喜和感激瞬间淹没了艾莲娜。她沉浸在王月生为她描绘的美好蓝图中,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是她的救世主。听到“谢谢”二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无比的真诚和激动:
“一定!王先生!我一定全身心地报答您!我……”
话一出口,艾莲娜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全身心地报答”(Je vous remercierai de tout mon être \/ avec tout mon coeur)这个在法语中本意为“全心全意感谢”的表达,在特定的语境和语调下,尤其是在这月色朦胧、孤男寡女的氛围中,竟显得如此暧昧不清,充满了献身的暗示!
她的脸颊瞬间像火烧一样滚烫,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她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脏狂跳不止,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天哪!她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得体、这么羞人的话!王先生会怎么看她?会不会以为她在轻浮地暗示什么?
月光下,艾莲娜窘迫得无地自容,那抹动人的红霞和慌乱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王月生显然也捕捉到了这微妙的误会和她的羞窘。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趣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只是微笑道:“艾莲娜小姐言重了。能看到您重新找到方向和自信,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那件事,我们明天再详谈。夜色已深,您早些休息” 。
他优雅地欠身,转身离开,留下艾莲娜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捂着发烫的脸颊,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王月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而“全身心报答”的余音和那令人心慌的误会,却在她心中反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