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已初具规模，穿过教学楼旁高大香樟树新绿的、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明亮而跳跃的光斑。期末考试的氛围如同逐渐升温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高三楼层自然是最紧绷的区域，而高二年级，也提前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林雪萍抱着刚刚收齐的班级实验报告，从高二（三）班的教室后门走出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节课是最后一节生物实验操作考核，内容是观察植物细胞的有丝分裂。洋葱根尖刺鼻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实验室里特有的消毒水和染液的味道。她需要尽快将这些报告送回办公室，然后赶去会议室参加一个临时的年级教学质量分析会。
走廊里有些喧闹，刚结束考核的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的实验步骤，或是为某个模糊的显微图像争论不休。林雪萍小心地避让着人群，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尽头。
就在靠近楼梯口的窗边，她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许清瑶背靠着窗台，微微仰着头，日光透过玻璃，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里拿着一个摊开的物理习题本，正蹙着眉，手指点着上面的一道电路分析题，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站在她对面的，是江韵华。
江韵华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敞开的蓝白色校服外套，身形比刚入学时似乎又挺拔了些。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听着许清瑶的话，偶尔点头，或是简短地插上一两句。他的手里也拿着笔和草稿纸，似乎正在演算。阳光同样洒在他的发顶和肩膀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这画面并不稀奇。自从上学期末，许清瑶在科技创新大赛中凭借那个惊艳的展示板获得市级一等奖后，她和江韵华这对“学习搭档”的名声就更响了。一个是颜值与才华兼具、公认难接近的校花，一个是思维活跃、在理科方面颇有天赋的后起之秀。他们时常在一起讨论难题，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空教室，像这样在课间抓住点滴时间交流更是常态。
但林雪萍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看到许清瑶说着说着，似乎对江韵华的一个解法提出了异议，伸手想去拿他手里的草稿纸。江韵华手腕微微一转，似乎想避开，却又在下一秒停住，任由她的指尖擦过自己的手背，然后将草稿纸递了过去。许清瑶接过纸，低头快速写着什么，江韵华的目光却似乎没有立刻回到习题上，而是短暂地、静静地落在了她因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那目光很短，一触即离，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雪萍捕捉到了那瞬间的不同。那不是平常讨论学术问题时的纯粹和锐利，里面掺杂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柔和，甚至是一点点…紧张？
就在这时，许清瑶似乎解开了疑惑，猛地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豁然开朗的明亮笑容，将草稿纸递还给江韵华，语气带着点小得意：“看，我就说这里等效电阻的处理有问题吧！这样算就通了！”
江韵华接过纸，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嗯，是你对了。这个方法更简洁。”
“那是当然！”许清瑶笑得眼睛弯弯，像两瓣新月。她顺手理了理颊边散落的发丝，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林雪萍收回目光，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了然的微笑，抱着实验报告继续向办公室走去。年轻真好，那些藏在公式定理、争论辩驳下的微妙情愫，像初夏的晨露，清澈又珍贵。作为老师，也作为经历过这个阶段的人，她乐见其成，只要不影响正业。而显然，这两个孩子在一起，是互相促进的。
她回到办公室，刚放下报告，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江明华发来的消息：
【晚上有空吗？老城区那个社区改造项目，模型初步出来了，想第一个带你去看看。顺便吃个饭？六点左右我去学校接你？】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小模型局部照片，能看到精巧的廊桥和公共绿地设计。林雪萍心头一暖。最近两人都忙，她忙于期末复习和各种总结，他则扑在这个对他工作室意义重大的项目上，已经有好几天没能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了。
她快速回复：
【刚考完实验，等下还有个会，应该能准时结束。期待看到你的模型。】
回完信息，她收拾好开会要用的材料，心情因为晚上的约定而轻快起来。那种被记挂、被分享工作进展的感觉，冲淡了期末连轴转的疲惫。
教学质量分析会开得冗长而具体。等到散会，已是夕阳西下。林雪萍回到办公室，刚喝口水喘口气，就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她走到窗边，看到江明华那辆略显低调的SUV已经停在了校门外的临时停车区。他倚在车门边，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长裤和浅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正低头看着手机。落日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桌面，拎起包快步下楼。
走到车边，江明华为她拉开车门，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教案的略显沉重的提包，笑着打量她：“开完会了？看你这表情，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林雪萍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舒了口气：“可不是嘛，数据比对，成绩分析，提升策略……每个班每科都要过一遍。高三的压力眼看就要传到高二了。”她侧头看他，“你呢？模型做得顺利吗？”
“还行，熬了两个晚上，总算有点样子了。”江明华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就是想让你先去给点最直观的意见。甲方那边后天来看。”
车子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向着位于城东的江明华的工作室驶去。工作室是由一栋旧厂房改造的，保留了工业风的骨架，内部装修却极具现代感和设计感。最大的工作间中央，一个约莫一米见方的社区建筑群模型在射灯下熠熠生辉。
模型做得非常精致。灰色的道路，绿意盎然的微型植被，错落有致的建筑单体，甚至连规划中的儿童游乐场的小滑梯、老人活动区的石桌石凳都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心区域那条蜿蜒的景观水系和连接两岸的木质廊桥，正是江明华之前图纸上精心勾勒的部分。
“哇……”林雪萍忍不住发出轻声惊叹，俯下身仔细观看。模型的细节处理得非常到位，光影效果也营造得极好，能想象出建成后居民在这里休闲漫步的场景。“真漂亮！这个廊桥的弧度，还有水岸线的处理，比图纸上看起来更生动。”
得到她的肯定，江明华眼中流露出愉悦和放松。他走到她身边，指着模型的不同区域向她讲解设计思路：“这里原先是废弃的锅炉房，我们计划改造成社区图书馆……这边预留了咖啡店的位置……考虑到采光和通风，住宅楼的间距特意加大……”
他的讲解专业而清晰，语气中带着对自己作品的热爱和自信。林雪萍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这个活动广场的遮阳怎么解决？”“儿童活动区离水边这么近，安全措施够吗？”。她的问题往往从使用者的角度出发，虽然不涉及专业设计，却常常能触及实际使用中可能遇到的细节，给江明华带来新的思考。
“遮阳的问题确实需要考虑更周全，或许可以增加一些廊架或者选用遮阴效果好的乔木。”江明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林雪萍的目光带着赞赏，“还是你心细。”
讲解告一段落，两人并肩站在模型前，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凝聚了心血的微缩世界。工作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轻微的送风声。射灯的光线聚焦在模型上，也柔和地笼罩着他们。
江明华悄悄伸出手，握住了林雪萍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长期握笔绘图留下的薄茧。林雪萍微微一动，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温情在空气中流淌。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仅仅是共同欣赏一件倾注了心血的作品，分享彼此专业领域的成就与思考，这种精神层面的同频与支持，远比甜言蜜语更让人感到踏实和满足。
“饿了没？”江明华低声问，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想吃什么？犒劳一下我们辛勤的林老师。”
“有点饿了，”林雪萍笑着靠他近了些，目光还流连在精致的模型上，“简单吃点就好，你这两天肯定也没好好吃饭。”
最终，他们选择了一家以清淡家常菜见长的小馆子。店面不大，但干净温馨。点了几个小菜，一个汤，边吃边聊。话题从模型、工作，很自然地转到了刚才在学校看到的画面。
“下午看到韵华和许清瑶在走廊讨论物理题，”林雪萍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语气随意地说，“两人看起来挺投入。”
江明华闻言，挑了挑眉，给林雪萍盛了碗汤：“他俩？现在都快成连体婴了。昨天我回家取东西，韵华居然破天荒地在书房查大学物理的先修内容，说是许清瑶想提前了解电磁学的高阶应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点戏谑，但并无反对之意。弟弟的转变，他看在眼里。曾经的江韵华聪明但有些散漫，现在却明显多了目标和动力。
“许清瑶是个很优秀也很有想法的女孩。”林雪萍客观地评价，“韵华和她在一起，互相促进，是好事。只要把握好分寸。”
“嗯，”江明华点点头，“韵华有数。那小子……看许清瑶的眼神，跟我当年看你的时候，有点像。”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林雪萍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呛到，抬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脸颊也飞起一抹红晕。灯光下，她那一眼的风情，带着羞涩和甜蜜，让江明华看得心头一荡。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了那个穿着校服、在篮球场边偷偷互望、在图书馆共享一副耳机、连指尖不小心触碰都会心跳加速的青涩年华。
“胡说八道什么。”林雪萍低声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实话而已。”江明华也笑了，伸手过去，用指节轻轻擦掉她唇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汤渍。动作自然亲昵，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熟稔与爱恋。
吃完饭，江明华送林雪萍回教工宿舍。夜晚的风带着初夏的温热，吹拂着脸颊，十分惬意。到了楼下，两人却都没急着说再见。
“模型没问题，甲方肯定会满意。”林雪萍肯定地说。
“借你吉言。”江明华看着她，夜色中他的目光格外深邃，“期末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别总熬夜。”林雪萍叮嘱。
短暂的沉默。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旁边花坛里，不知名的夏虫在低声鸣叫。
“那……我上去了？”林雪萍轻声说。
“好。”江明华应着，却在她转身的瞬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林雪萍回头。江明华上前一步，一个轻柔的、带着夜晚凉意和淡淡烟草味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很轻，很快，如同蝶翼拂过，却充满了珍视的意味。
“晚安。”他说，松开了手。
林雪萍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发烫。“晚安。”她低声回应，转身快步走进楼门。直到走进电梯，靠在冰凉的金属轿厢壁上，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额头上那个吻的触感，却清晰地留存着。
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江明华还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她的窗口。看到她出现，他笑着挥了挥手，这才转身上车离开。
林雪萍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心里被一种饱满而平静的幸福感充盈着。工作的压力，学期的繁忙，似乎都在这夏夜的微风和那个额间的晚安吻中，化为了值得付出的意义。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江家。江韵华刚结束和许清瑶的视频通话——他们又在讨论一道棘手的数学竞赛题。挂断视频，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着，是和许清瑶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一个“加油”的表情包。他想起下午在走廊，她靠近时发丝传来的淡淡清香，想起她解开难题时明亮的笑容……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初夏的夜晚，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名为“悸动”的、甜而微醺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城市里，不同角落、不同年龄，却同样为爱与期待而努力生活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