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通政司的大堂依旧亮着灯。
案几上堆满了昨夜新抄的文卷,墨香与蜡油混合着,弥漫在沉闷的空气里。
苏浅浅立在图案之前,指尖停在那道蜿蜒的海上航线,目光逐寸掠过。
她的眼神像风暴前的海面,平静却暗藏惊涛。
穆烟玉伏案摹写,神色专注,眉宇间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低声道:“这些符号并非单一文字,而是由数种语言拼合而成,似有人刻意混淆。”
历司文闻言,冷哼一声:“能在书写上如此费心,说明他们并不只是江湖中人,而是早有图谋。”
苏浅浅缓缓起身,衣袂拂过案角。
她步至窗前,推开一扇半掩的窗棂。
晨曦尚未完全跃起,远处城楼的轮廓朦胧在雾色中,钟声余韵未散。
“青檀与风痕,不像是单纯的代号。”她低声说。
穆烟玉放下笔,轻轻叹息:“像是古籍中的隐喻,或某个传承的象征。”
历司文沉声补道:“若真是传承,那便不只是密谋,而是世代流传的暗脉。”
堂内的火光微微跳动,映在三人脸上,都带着难掩的阴影。
片刻后,有亲卫急步入堂,单膝跪下呈上一封急信。
苏浅浅接过,拆开,目光在瞬息间凝固。
信上只有寥寥数句,却足以让她心口一紧。
“东南海口,再现疑似碧涛会船只,船帆绘以叶脉之纹,夜半入港,随即消失。”
穆烟玉神色一变:“果真应验了昨夜推测。”
历司文沉声:“他们行踪飘忽,必然在港中有内应,否则怎能在禁港之下隐身?”
苏浅浅合上信笺,手指紧扣,指节微白。
她缓缓吐息,目光在案图上停留:“查港口的盐商、船行,尤其是近半年内骤然兴旺之人。”
话音如石落潭,溅起沉沉涟漪。
堂内众人皆领命,退去。
只余苏浅浅独立原地,仿佛一棵孤树迎风而立。
外头风声渐烈,卷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簌簌声。
她心底涌起一种不安,仿佛有无形之手正从潮水深处牵扯着整个局势。
青檀……风痕……
她抚上案上那枚贝壳币,冰凉的触感依旧,仿佛将海的阴冷直递进她掌心。
忽然,脚步声由远而近。
是穆烟玉。
她低声开口:“我翻阅过一部旧籍,记载海外岛屿之名,其中提及‘青檀屿’,岛上盛产一种木材,木质坚硬而耐火,可作舟梁。”
苏浅浅心神一震,目光倏然凝住她。
“耐火之木?”
穆烟玉郑重点头:“若用于造船,极难被火攻毁坏。”
这句话如同沉雷,在堂内炸响。
历司文脸色亦骤沉:“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在海上立足,不惧战火。”
苏浅浅缓缓垂下眼睫,心口的沉重感愈发清晰。
她知道,若青檀屿真存在,那么碧涛会就不仅是贪图钱财,而是企图以海为疆,另立秩序。
她转身,盯着那幅摹画出的航线。
“若是如此,我们所见,不过是浪尖。”
话音低沉,却像刀锋,划开空气。
大堂的火焰微微摇曳,仿佛也为这句话战栗。
夜再度降临。
通政司外的街市逐渐寂静,摊贩散尽,犬吠声远远传来。
苏浅浅未曾歇息,她披着深青色斗篷,独自走在司署的偏巷。
月光斜照,青石板上泛着冷光,映出她清冷的身影。
风自城东吹来,带着丝丝腥咸。
她猛然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墙角一抹细微的黑影。
黑影倏然动了,想要逃逸,却被她冷声喝止:“何人!”
随侍早已暗伏,迅速扑上,将那人制住。
火光一照,竟是一名港口船工,面色蜡黄,双眼惊惧。
苏浅浅冷声问:“是谁让你潜入通政司?!”
船工瑟瑟发抖,迟迟不开口。
历司文走上前,冷冷一笑,手中长鞘轻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若不说,今夜便埋尸乱沟。”
那船工脸色骤白,牙齿打颤。
终于在恐惧逼迫下,他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是……风痕客……”
堂内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凝固。
苏浅浅心头一沉,果然——风痕并非虚名,而是真有人以此为号。
她紧紧攥住袖口,目光冷厉,仿佛透过船工的嘴,已然望见那潜伏在大海深处的幽影。
夜风呼啸,卷过通政司高墙,带起猎猎声。
苏浅浅抬起头,眼中倒映着半轮冷月。
她心底清楚,一场更庞大的棋局,已悄然铺开。
而她,已无退路,只能一步步踏入这风痕所织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