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雾气从江面上缓缓升起,沿着城廓悄然爬升,将整个京畿的轮廓吞没在一层灰白的迷障中。
苏浅浅立于通政司署外的石阶上,手中紧握着那册残卷与贝壳币,眉目冷峻,似被夜风割出一抹森冷的锋锐。
府门外有夜巡军士交错而行,甲胄轻响,火把燃烧着,火星被风吹散,随即熄灭在浓雾深处。
她心底清楚,恭王府内搜出的东西绝不能仅仅视为一宗罪证,它背后潜藏的是比权臣谋逆更可怕的潮流。
“碧涛会……”她在心底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海潮卷来时撞击礁石的闷声。
几名通政司亲信匆匆而至,呈上一叠新近抄录下来的字迹。字迹断断续续,像是仓促中所记,有的甚至只余寥寥几个符号,却能看出彼此之间的勾连。
苏浅浅翻开,看见其上提到“青檀”“风痕”几个古怪的名号。
她眉头微蹙,想起在边陲军情档案中,曾有人零散上报,说在海岛上见过自称“青檀客”的异士,擅使火石与奇技,能以海盐煮炼金属。
若这些人与恭王有所牵连,那么整个局势,就远比眼前所见更深。
风声掠过耳边,卷动她衣袂。
苏浅浅低声吩咐:“将这批残卷交由穆烟玉与历司文共同破译,一字一句,不得有失。”
亲信领命而去,只余下她独自伫立在夜雾里,仿佛与整个城池一同沉默。
此刻的京师,表面上已归于平静,街道重开,市井喧嚣再度回归,可所有人心底都清楚,权谋与阴霾并未散去,只是换了更隐秘的方式潜伏。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通政司大堂内已灯火通明。
数名书吏与军机校阅官汇聚一堂,案上堆满了昨夜收录的册页与残图。
穆烟玉神色冷峻,正手执炭笔,在一块白绢上仔细摹画。
她以极快的手速将残卷中的符号对应排列,很快勾勒出一条曲折的海上航线。
“这里。”穆烟玉指尖停在图上的一处,“与珍珠联岛的渔商所述方位相合。”
历司文眯起眼,目光沉沉:“若如此,则碧涛会早已在海外建立据点,且与恭王互通消息。”
堂内鸦雀无声。
苏浅浅望着那条蜿蜒的线条,心底愈发沉重。
她缓缓开口:“我们在查恭王,而真正的威胁,或许已经不在陆地,而在海上。”
话音落下,所有人皆神色一凛。
大堂的窗格外传来晨钟声,声声沉重,仿佛将这句话刻入每个人心底。
议事散后,苏浅浅独自走到后院。
后院一株老槐树枝叶繁茂,枝影斑驳地落在青石上。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她抬手触摸那枚贝壳币,冰凉的触感仍旧透心,指尖传来的细密纹路仿佛在提醒她:大海之外,还有一股未见真容的势力。
“青檀……风痕……”她低声呢喃。
忽然,一只信鸽振翅落下,脚上绑着的信简被小心拆下。
信纸极薄,笔迹却极为匆促,墨迹尚未干透。
“东南沿海渔港,再现疑似外船踪迹,船帆绘有奇异图纹,似古木叶脉。”
苏浅浅心中一震,木叶脉纹?岂不正与“青檀”之名暗合?
她立刻召见随侍官,命人连夜拟折,上呈宁凡。
片刻后,她独自站在廊下,目光穿透天际,仿佛能望见那片风涛汹涌的海域。
风从东海吹来,带着腥咸与潮湿。
她忽然生出一种直觉,这一切,绝非偶然。
与恭王勾连的,不只是权力与野心,更可能是一个将中原推向另一种格局的暗潮。
通政司的院墙很高,青砖如铁,藤蔓盘绕,枝叶随风摇晃,发出簌簌声响。
苏浅浅背手而立,静静聆听着这声音,心中仿佛有无形的钟声在回荡。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真正的棋盘,已经不止京师。
它延伸到海岸之外,延伸到那座以青檀为名的岛屿,延伸到未知的风痕之地。
未来的风暴,正在潮声深处潜伏。
而她,必须在风暴尚未掀起之前,找到藏在浪涛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