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枢密室,灯火如昼。
厚重的铜门合拢,四角铜兽喷吐寒雾,似要将外界一切窥伺隔绝在外。
室中一张巨案,黑檀雕刻,案面刻有古老阵纹,若隐若现。
宁凡缓步走入,衣袍被风雪染上薄霜,他未曾拂去,径直来到案前。
苏若雪早已在此候立,怀中抱着锦匣,神色凝重。
穆烟玉倚杖立于东壁,手指轻轻摩挲杖身,眸光冷静,似在等待最后的星象落定。
尘妤立于阴影,眼神冷锐,仿佛一只随时俯冲的雕。
李子清半跪在案侧,袖中还带着工布的墨迹与火药气息。
大殿一瞬间寂静,只有铜漏水声,滴答清晰。
宁凡抬手,示意苏若雪呈上锦匣。
苏若雪双手捧起,缓缓置于案面,锦布层层剥开,露出一枚裂为两半的虎符。
符身斑驳,纹理古拙,其中一半曾为宁凡所掌,另一半则是旧藩镇遗留。
宁凡俯身,手指轻触虎符断口,冰凉刺骨。
他目光深沉,缓缓将两半虎符合拢。
“咔——”
断口严丝合缝,符心隐隐泛光。
忽然,一股奇异的磁力自符心溢出,将案上的铁屑骤然牵引。
铁屑翻滚、汇聚,在案面阵纹中流动,渐渐勾勒出一幅布防图。
众人屏息而望。
图上山川沟壑清晰,关隘城池皆现,红光勾勒出敌军据点,黑影显露己方营寨。
这布防图,正是前朝秘技,唯有虎符完整方能显现。
宁凡眼神骤冷,盯着西南数处隘口,低声道:“瓮中捉鳖,尽在此图。”
苏若雪取笔,在图上连点数处。
她手腕轻转,墨线环绕敌寨,渐成死局。
“此线一合,昭逆之军必困其中。”
穆烟玉冷声补充:“天象亦合。来日风雪正盛,暗合殿下奇袭之机。”
尘妤眸光如刀,低声:“昭逆若走隘口,必堕雪谷。我可引蛮玄骑阻后路,断其生机。”
李子清则沉声应道:“火器已备。雷甲兵列阵,可于谷口一击,掷火如雷,毁其锋芒。”
宁凡目光如炬,缓缓点头。
“好。”
话音一落,气机陡然一沉。
宁凡伸手,将虎符按于案面,布防图光芒一闪,随即消散。
“此策定矣。”
一室沉默,唯有烛焰燃烧声。
忽然,风自门缝涌入,卷起旗角。
段震手捧新月旗,踏雪而来。
他高大魁梧,面容冷肃,将旗徐徐展开,覆于旧帅案上。
旗面银白,新月如刃,辉光冷冽,瞬间压下案上所有卷宗。
厚厚一叠案卷,被旗影笼罩,宛如一切阴谋皆被掩盖。
宁凡凝视那旗,眸中寒光与其辉映。
“新月当空,旧局尽覆。”
段震重重单膝跪下,旗杆钉入地面,声如战鼓。
一瞬间,众人心神俱震。
苏若雪轻轻吸气,目光落在旗角,却骤然一凝。
风再起,旗角微卷,一行血字隐隐浮现。
“恭王。”
二字猩红,似被鲜血浸透,仍在渗出冷意。
烛光映照,血字仿佛在微微蠕动,犹如冥冥中有人书写。
御书房内气氛骤冷。
尘妤眸色一沉,手已握上刀柄。
穆烟玉低声:“此乃杀局之兆。”
宁凡目光未动,冷冷凝视血字。
“好。”
他的声音沉稳,却透着一股森寒。
“既然如此……便以恭王血,祭我大典。”
他负手转身,背影在烛火中拉得极长,仿佛披着无形的血衣。
苏若雪咬唇,终究未言,只深深一礼。
穆烟玉合杖,眼底星光骤隐,似将天地星轨尽收心中。
尘妤冷笑,唇角勾起一丝锋锐的弧度。
李子清垂首,拳头缓缓攥紧。
段震仍跪于旗下,旗影摇动,似一片压覆天地的阴云。
更漏声忽然凝滞,仿佛时间都因这血字而停顿。
宁凡走至铜门前,手指轻触门环,低声吐出一句:
“诸卿,备战。”
铜门缓缓开启,风雪扑面而入。
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火光在夜空中摇曳。
登基大典将至,暗流汹涌,杀机已在无形中张开。
那一行血字,便是风暴前的惊雷。
夜已深,皇城西北角的兵部枢密室中灯火未熄。
厚重的铜门紧闭,外头两列甲士森然守立,盔甲在冷风里泛着青冷的光,连呼吸都压抑着。
更漏声自远处传来,像是冰水滴落石阶,沉沉压进每个人心底。
屋内,案几横陈,铺满舆图、兵符、卷宗。烛火摇曳,映照出纸上密密交织的线条,像一张无形的罗网,将所有人都困缚其中。
宁凡立于正中,目光凝沉,袖中虎符的半截在烛火下泛冷。他缓缓将其与案上的另一半对齐,铜质虎符咬合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金属震颤。
那声音极轻,却似山河同震,令在场的几人心口同时一紧。
虎符合拢的刹那,符心的暗槽中隐约闪过一线磁光。
案几上原本空白的铜质底盘,忽然吸附起周遭散落的铁屑。铁屑颤抖着,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一点点浮起,旋转,聚拢,最后在铜盘之上勾勒成一幅隐秘的布防图。
众人屏息。
那是皇城周遭至千里范围的关隘布置,连山川走势都清晰无比。每一道铁屑线,皆如血脉般蜿蜒,将整个天下的脉络显现出来。
苏若雪站在宁凡身侧,手执朱笔,烛影映在她冷白的面庞上,映得眉宇更显凌厉。她指尖微微一颤,却很快按住那股涌动的心绪,在图上圈点勾连。
“此处,宁昭旧部残兵。”她点在西南的关隘,笔尖一落,墨痕深陷纸页。
“此处,恭亲王仍暗有粮道。”她移到江南,轻叩,却像将对方的心脉按入掌中。
宁凡眸色幽深,盯着那片铁屑勾出的河山图,声音低缓而冷:“一旦大典开始,所有暗流必然会借机翻涌。兵符所示之处,须先行压制,才能令全局稳固。”
段震立在烛火阴影里,抱着一面新织的大旗。那是刚刚制成的“新月旗”,旗面以银线勾勒,月华在烛光下似乎会流动。
他将旗郑重铺展,覆在兵部旧帅案之上。
旗影垂落,正好覆盖了案几上的所有卷宗与密札。烛火映着旗纹,新月仿佛正压制住所有潜藏的阴谋。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连纸张摩擦的声响都清晰无比。
宁凡缓缓伸手,掌心落在旗面。那一刻,他似乎能感觉到布下每一根丝线背后的重量——那是万民的安危、无数寒士的期望,也是帝位之上注定孤冷的命数。
苏若雪抬眸,凝视他半晌,声音却冷:“大典之日,不容有失。”
宁凡微微颔首,唇线紧抿,眼底掠过一瞬寒光。
就在此时,旗角微微一卷。
无风,却自旗影之下露出一角血迹。
那血迹极浅,却鲜明刺眼,像是被什么压抑许久才缓缓渗出。
段震脸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按,却被宁凡抬手阻止。
血迹一点点扩散,最终凝成一个模糊的字——“恭”。
整个枢密室骤然陷入死寂。
火焰跳动,发出噼啪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股潜藏的杀机敲响节拍。
苏若雪眼神冷厉,盯着那血字,低声道:“果然……他还不死心。”
宁凡指尖摩挲着旗面,眉眼之间的冷峻更甚:“让他在大典之日,自行现身。”
话音落下,烛火忽然一颤,似被无形风声吹动。
旗影下的卷宗微微颤抖,仿佛整座兵部都在回应这股暗流。
枢密室外,更漏声沉沉,夜色似墨,杀机却在悄然滋长。
……
此时,皇城另一端,恭亲王府的深院中,一缕异香正缓缓燃起。
香烟盘旋,形如蛇影,蜿蜒上升,恰与兵部枢密室内那一抹血字遥遥呼应。
仿佛冥冥之中,登基大典前的暗流,已在此刻交汇,推开了一道不可逆的血色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