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自北荒吹来,卷起黄沙,扑打在京郊大校场的石阶之上。
天色尚未全亮,雾气与晨霜交织,仿佛为这一片天地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幕布。
今日是火器卫首次在天下人前巡演疆场,也是新军雷甲真正亮相之日。
大校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朝中重臣、各司军将、百姓士子皆聚集于此。
自昨日“民鼎”矗立于皇城广场,整个京师便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激荡与震颤。
而今,这股气息正被推向另一个极点。
鼓声轰鸣,宛若雷霆自天际滚落。
随着一声长号响起,火器卫自校场北门鱼贯而入。
他们身着玄黑甲胄,步伐如一,声息整齐。铠甲表面覆以新炼的火浣布,金属的锋锐被压在深沉的黑光之下,行至阳光处却又反射出冰冷的银芒,宛若一片逼人的铁海。
领军者正是段震。
他骑在一匹披甲战马之上,臂膀粗壮,目光炯炯。
他手中握着那杆号铳,枪身漆黑,口径森然。
他的背脊挺直如山,仿佛将整个火器卫的气势都汇聚在一身。
百姓的呼吸骤然急促,有孩童忍不住惊呼,却很快被大人捂住了嘴。空气中只剩下铠甲摩擦、战靴击地的低沉声响,像是大地在随军阵一同呼吸。
苏若雪与秦如月并肩立于高台上,衣袂随风飘荡。
苏若雪静静望着场中,眼神冷峻;秦如月则目露好奇,纤指不自觉攥住袖口。
“这就是……新军?”秦如月轻声问。
“是宁凡的锋刃。”苏若雪语调平静,却藏着锋利。
火器卫在校场中央列阵。霎时间,阵形宛若一面巨墙,森然不动。
段震抬起号铳,沉声一喝:“——击!”
“轰——!”
整齐划一的铳声炸响,声浪掀动四野,连远山积雪都似乎微微颤抖。
火光在晨雾中骤然炸开,仿佛千万道雷霆同时劈落。
旧演武台瞬间被震塌,碎石与尘土飞扬而起,犹如黄龙冲天。
百姓惊呼,却又下意识跪倒在地,心口随那声巨响而颤栗。
宁凡立于高台,神色冷峻。火光映在他眉宇间,似将他的五官镀成冷铁。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这股轰然的力量。
旧制的象征,被彻底碾碎。
尘雾尚未散尽,火器卫已然变阵。方阵如林,盾列若城,铳口再次抬起,却并未射击。
数十名军士缓缓推上巨弩样的装置,那是雷甲的试验场。
一具雷甲战士昂然而立,他全身覆盖厚重的金属护甲,表层覆有火浣布。甲面无华,却在阳光下映出幽冷的光。
“试箭!”
号声落下,百名弓手齐齐张弓,劲弩如雨。箭矢破空,带着呼啸之声,扑向雷甲战士。
“当!当!当!”
金铁交击的声响连成一片。箭矢如同雨点打在石壁上,纷纷折断、反弹,留在甲胄上的痕迹只是一道道浅白的划痕。
百姓瞠目,重臣们面面相觑。那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一堵无法穿透的铁壁,守护着新政的心脉。
苏若雪的目光微微一亮:“此甲可敌万军之矢,若成规模,天下无藩可逆。”
宁凡听在耳中,神色却未见半分轻松。他望着那一具雷甲战士,眼神深沉。
“铁可护身,却也可反噬。”他心中暗道。
尘土渐渐落定,旧演武台的废墟中,隐隐显出一块残砖,上面刻着斑驳的纹路。
穆烟玉立在另一侧,看着那砖石,眉心轻蹙。她执杖轻点,尘土被微风卷去,露出下方的古老纹饰。
那是前朝军库的印记。
她眸光闪过一丝冷意:“果然,旧制的根,仍埋在地底。”
宁凡侧目,目光落在那一抹隐秘的符号上。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抬下,记入案卷。”
他低声吩咐,语气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厉。
尘埃散尽,火器卫依旧森然立阵,百姓的心却已然被震撼。
他们看见的不只是甲胄与火力,而是新政背后那股不可逆转的力量。
“火器卫——巡疆启。”宁凡低声念出。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烙印般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广场再度寂静。风声止息,只有新甲的寒光闪烁,映得百姓的面庞一片肃然。
今日之后,天下再无旧军的容身之地。
……
夜幕降临,校场余烟尚未散尽。
宁凡独自立在废墟旁,手指轻轻拂过那块显露的旧军库砖纹,掌心沾上尘土,粗粝而沉重。
“宁昭,你究竟在地底埋下多少阴影?”
他心底低语,目光如刀,直刺向远方黑沉的夜。
远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新月升起,照在那片新旧交替的土地上。
火器卫的列阵已散,雷甲的寒光却仍残留在夜色中,像是一道挥之不去的影子,预示着即将掀开的血色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