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深处,夜色似一方泼墨长卷,层云低垂,灯火被厚重云影吞没,宛如沉睡的巨兽。
御道两侧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灯罩上覆着湿漉漉的水雾,映得红光黯淡。
太极殿前的金砖台阶在夜雨冲刷下泛着幽光,宫门紧闭,门钉被擦得锃亮,倒映着零星火光。
风吹过门扉,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像幽冥深处的叹息。
宁昭立在台阶下,披着一袭深色朝袍,肩上斗篷被夜风掀起一角。他的神情平静,眼底却有暗流涌动,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谋算。
太监高福一手提着宫灯走在他身旁,低声道:“殿下,陛下命您今夜觐见,莫非与漕图一事有关?”
宁昭淡淡一笑,目光扫过漆黑的殿门:“若不与此事相关,圣旨何至于连夜召我。”
话音落下,宫门缓缓开启。厚重的朱红门板在铜轴摩擦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夜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内烛火森然,百盏宫灯整齐排列,映得金銮宝座在远处若隐若现,宛如高悬的冷月。
宁昭踏入殿内,步伐稳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岁月深处的回音上。
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香气并不浓烈,却如潜流一般渗入人的心底,让人心神不宁。
宝座前,一张矮几上放着一方玉玺。金龙盘绕,玺文森然,散发着森冷的威压。
“跪安。”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宁昭微微俯身,行礼恭敬。
宝座后,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宁昭,你可知朕为何夜召你来?”
宁昭抬眼,目光恭顺而冷静:“儿臣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殿内沉默了片刻,龙椅上的身影微微前倾,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气势凌厉的面容。皇帝的眼神如寒星,深不可测。
“火器监账册有异,漕图藏祸。此事,你怎么看?”
宁昭神情未变,微微一顿后缓缓道:“儿臣所见,与陛下无异——有人图谋不轨。”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指节敲在檀木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像是一曲无声的警告。
“你可知,谁最有嫌疑?”
宁昭垂眸,目光沉静如深潭:“嫌疑者甚多,但要断真凶,需追溯账册三年。”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三年账册早已焚毁。”
“焚毁之人,也该查。”宁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锋利。
殿中陷入死寂。烛火微微摇曳,龙椅后的皇帝缓缓闭上眼,仿佛在沉思,又像在考量眼前这个皇子。
“你是说,朕身边有人背叛?”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宁昭抬眼,目光坦然:“儿臣不敢妄言,但火器监物资流失之事,绝非朝中小吏可为。”
皇帝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端起案上的玉盏,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你可愿接此案?”
宁昭神情微动,略一拱手:“儿臣愿为圣朝效力。”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他的回答。
“高福。”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
太监上前一步,恭声应命。
“取漕图来。”
片刻后,一卷厚重的漕运舆图被捧至龙案前。
皇帝伸手展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墨点和水线交错,像一张张开的蛛网,笼罩整个天下。
“这是朕亲自批注的漕运总图。”皇帝淡淡道,“此图,只此一份。”
宁昭上前一步,目光仔细扫过那张图。红线标注的节点与火器监密道几乎重合,暗河蜿蜒,仿佛地下的毒蛇。
“陛下此图,唯有陛下与内务府总管可得。”宁昭低声道。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冷意:“你怀疑总管?”
宁昭摇头:“儿臣只是想说,图虽在陛下案前,但若有人心怀不轨,即便是最隐秘的密道,也能变成杀机。”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合上地图。
“明日午朝,漕运一案,将在金銮殿上议。”
宁昭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皇帝挥手示意退下。宁昭躬身退出殿门,回首时,只见殿内灯火映照皇帝的侧影,那道身影苍老却威严,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夜风袭来,宁昭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天色阴沉,宫城中隐隐有雷声滚动。
他拢了拢斗篷,转身向东宫行去。宫道上,守夜宫人行色匆匆,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杀机。
东宫寝殿内,烛火静静跳跃。苏浅浅正坐在案前,手中一柄古伞斜靠在桌边,伞面摊开,上面细细描着淡墨的竹叶图案。
宁昭推门而入,苏浅浅抬头,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却掩不住眉间的忧虑。
“殿下今夜去觐见陛下,可有何旨意?”她轻声问道。
宁昭脱下斗篷,将手中的漕图轻轻放在案上,声音低沉:“明日午朝,漕运一案将当众揭开。”
苏浅浅愣了愣,指尖轻触那幅地图,微微蹙眉:“这图……似乎有暗印。”
宁昭目光一凛,伸手取来一盏温水,轻轻洒在地图之上。
片刻后,墨色的水线下缓缓浮现出几道肉眼难见的银线,蜿蜒如蛇,指向京城西北的一处荒废码头。
“暗线。”宁昭的目光骤然冷冽。
苏浅浅望着那银线,神色渐渐凝重:“若是此线为密运之道,那些消失的火器……恐怕早已不在京城。”
宁昭抬手轻抚地图,指尖在那银线的终点轻轻一点,仿佛按在敌人心脏的位置。
“明日午朝,或许有人会慌。”
苏浅浅轻轻抿唇,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若有人狗急跳墙……”
宁昭微微一笑:“越是此刻,越不能露怯。”
烛火映照下,他的笑意冷峻,眼底却藏着锋利的寒光。
寝殿外,风声渐急,乌云压得更低,空气中隐隐透着湿冷的气息,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宁昭抬手收起地图,将其卷入一枚暗红色的锦囊中,神情沉稳:“今晚,你不必出宫。”
苏浅浅轻轻点头,指尖下意识握紧了桌边的古伞。
宁昭看着她,目光柔和了片刻:“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转身走出寝殿,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冷冽的潮湿气息。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深宫回廊的灯火中,像一道孤绝的寒锋,悄然划破宫廷的沉默。
远处,钟楼的铜钟缓缓敲响,低沉的钟声在宫城的夜空中回荡,似在预告一场将至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