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姝没有预料错，她刚吃上服务员送上来的餐食，沈家就有人找来了。
周毅亲自敲响房门。
“老板，有位自称是沈家管家的人，想见舒小姐一面。”
褚文霆站在门内，眼神微冷，“人在哪儿？”
“就在一楼大堂。”
“让他等着，舒舒还在吃饭。”
周毅：“……”
他老老实实按照老板的命令，下楼去传达老板的话了。
褚文霆陪着舒姝慢悠悠把饭吃完，再陪着她出门下楼。
酒店大堂一角，设有一处安静清雅且宽敞的茶室，一位年近六十、戴着眼镜、穿着藏青色唐装的中年男子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种着的几棵竹柏发呆。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他才回神，转过身来，目光先是在矜贵冷峻的褚文霆身上匆匆瞥过，再停留在娇小静美的舒姝身上。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小小姐”，却在接触到舒姝平静淡漠的目光时，心口一缩，那声称呼瞬间堵在了喉间。
只是他一双略微浑浊的眼睛，渐渐发红。
舒姝见他站在那儿跟块木头似的，也不说话，便不自觉蹙起了眉。
“您是沈家的管家？不知该如何称呼？”
唐装男子意识到她是在给自己递台阶，立即笑了，“我叫瞿海，沈家的小辈们，都叫我瞿伯。”
舒姝点点头，“原来是瞿伯。坐下来说吧？”
她请瞿海入座。
“不敢不敢，小小姐，您先坐。”
一声“小小姐”，最终还是这么丝滑地说了出来。
舒姝眸光微深，也不再跟他客气，直接在小叶紫檀茶桌前入座。
褚文霆则在她旁边坐下，顺便充当了煮茶人，拿起茶具开始忙碌。
瞿海多看了一眼褚文霆，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吗？”舒姝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瞿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在对面坐了，试探着对舒姝道：“小小姐，您……什么时候方便，回沈家看看？”
舒姝笑了笑，“您果然是来劝我回去认祖归宗的？”
瞿海顿了顿，一时琢磨不清她的态度，“您不愿意么？”
舒姝垂下眸子，看着褚文霆煮茶时赏心悦目的动作，烦闷的心情才得到缓解。
“沈家的情况太乱了，因为一些陈年旧事，闹出这么多牵扯，结果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四舅死了，三姨夫死了，我母亲和三姨都进了监狱；而外祖父他，多年清誉毁于一旦。一场官司，沈家几乎是以惨烈收场。
“这些，都是因为我母亲和我而起，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回去……”
瞿海听她这么说，很是不赞同，“您怎么会没有资格回去呢？您本来就是沈家的血脉；再说，您是无辜的呀，您只是受了长辈之间恩怨的牵连。您知道老先生他昨晚一整晚没睡，跟我聊了一宿，他有多盼望您回到沈家吗？”
舒姝垂着眸子没有再说话。
这时候褚文霆已经把茶煮好了，他先是给瞿海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
而舒姝的茶杯里，他倒的是白开水。
瞿海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当是她不爱喝茶。
茶香四溢，飘散在整个茶室，试图冲淡这冷凝压抑的氛围。
褚文霆执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抬眸看着瞿海，淡声道：“沈老先生如果真的看重她这个外孙女，上个月舒舒在建筑设计大赛上大放异彩、声名远播的时候，他就该让人来接她回沈家了，而不会等到现在。”
瞿海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辩驳：“不是这样的……”
褚文霆却打断了他的话，“我让人帮我打探过沈老先生上个月的情况，结果显示，他分明在那场大赛结束的当晚，就知道了舒舒的存在。后来他又眼睁睁看着舒舒遭人算计，冷眼旁观，什么都没有做。
“我想，这应该不是身为一个真正关爱晚辈的人该有的态度。”
瞿海看了看舒姝，见她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褚文霆的说法。
他看向褚文霆的眼神便冷了下来，“褚文……褚少爷，你知道什么？那时候是老先生发现你跟小小姐关系匪浅，才想要多考验考验你，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后来见你处处妥贴，才按兵不动，想等她回到榕南查出自己的身世，到时候再跟她相认……
“只是他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大先生和四先生都瞒着他，偷偷到了榕南，他更没想到没几天四先生就……得知是被五小姐杀害，他气急攻心，病倒在床。后来警察上门来扣押他，他以为是五小姐跟小小姐联手，要置他于死地，才让我找到律师，要反击你们……只是，后面的事又有了反转，老先生和我都要被搞懵了……
“总之，小小姐，老先生肯定是愿意认您的，您哪怕能不能看在他这么大年纪的份儿上，回去去看一看他，叫他一声‘外祖父’？”
舒姝抬起眼，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褚文霆。
“文霆，有些话，我需要跟瞿伯单独谈一谈，你到外面等我吧？”
褚文霆目光微凝，但没有过多犹豫，点点头，“好。”
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走出茶室，还带上了门。
舒姝这才转头对瞿海道：“瞿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您可以放心把实话说出来。”
瞿海一脸疑惑，“什么实话？您不相信我刚才说的？”
舒姝道：“我没有不相信。但我知道，那只是一半的原因。还有另一半您没有说。”
瞿海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他苦笑一声，“既然您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了。确实，老先生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来接您回沈家，是因为他在您的设计作品中，看到了五小姐的影子——那组第十代‘移柱造法’，是五小姐从小就会的，而这一技巧，老先生并没有教过她。”
舒姝接下他的话，“所以他怀疑我从小就跟我母亲有联系？我的这个建筑技巧，是她教的？”
“对。受大先生和二先生蒙蔽，老先生这些年来，一直以为五小姐已经不在了，可那天看到你在台上参加建筑设计的样子，他又重燃了希望，觉得五小姐肯定还活着，可他想不明白，五小姐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大先生他们又为什么要骗他，说五小姐已经死了？
“他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才不敢马上与您相认。”
舒姝沉默地看着瞿海，没有告诉他，其实她的那组手法，并不是沈安澜教的，而是她本来就会的。因为她潜意识中有舒柚的才华知识。
她目色微凝，“您刚刚说，第十代移柱造法，他并没有教过我母亲，是不是想告诉我，我母亲从小天赋异禀，会预知未来，甚至能提前创造出他早已成竹在胸的作品，逼得他没了灵感；后来他们父女俩甚至同时期作出相同的作品，可却被其他人认为，是他剽窃了我母亲？”
瞿海的眼中隐有泪意，哽咽着差点说不出话来，“是……小小姐，您真是天质聪慧，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我原本还担心，您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舒姝眸光微闪，这一刻心底又万分复杂起来。
她不能把实情说出，不能告诉他，沈安澜为什么会从小就有这样奇怪的“超能力”。
可是，她又隐约觉得，沈知行或许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他或许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今天派瞿海来，就是来试探她的，看能不能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线索。
“您希望我怎么做？为他站出来，向世人证明他没有剽窃么？”舒姝直接问。
瞿海眼皮跳了跳，对她的直白有些无所适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您能相信他……如今沈家声名狼藉，他的一世清名也毁于一旦，曾经的建筑学界泰斗，晚年清白却要被困于泥淖，这实在是，没有天理啊……”
舒姝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说来说去，瞿海还是希望她去给沈知行证明清白。
可他们是怎么确定，她一定知晓内情的？
一定是知道她昨晚去探监了，她在里面待的时间很长，确实是够沈安澜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如果要证明沈知行的清白，就意味着，沈安澜的清白将难保。
难道要跟大家解释说沈安澜能未卜先知，有超能力吗？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扯，有几个人会信？
舒姝觉得自己遇到了一道绝世难题。
“瞿伯，您今天来，不是来恳求我与外祖父相认的，而是来为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