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周京辞的沉默,季砚深心下冷笑,顾南淮的结局,他再清楚不过,顶天了,也就是吊销律师执照。
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也懂法律的边界在哪里。
再者,顾家绝不可能让自家清贵的二公子,真沾上什么洗不掉的污点。
无声的默契后,周京辞拍了拍他肩膀,安抚:“想开点!时微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复健上,她那么骄傲一个人,事业没重回正轨前,不会急着嫁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儿蛊惑,“咱还有机会!”
胃部一阵灼痛,季砚深吸了一口凉气,“叫周奕送胃药过来。”
周京辞朝后看去。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周奕立刻上前一步,从包里拿出一只橙色的半透明药品分装盒,递了过去,“季总,药我带来了。都是夫人……时微小姐以前给您备下的,按顿分好,一直收着。”
季砚深看着那醒目的盒子,喉结颤动,记忆翻涌而上。
夜晚,暖黄灯光下,新婚的时微盘腿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一颗颗将她从澳洲买回的特效胃药塞进分装盒的小格子里,神情专注又显得笨拙。
她没有恋爱过,笨拙地学习着如何爱他,甚至用App详细记录他每次胃痛的细节,像个最虔诚又用功的学生。
指尖猛地收紧!
冰凉的药盒棱角硌进掌心,季砚深骨节绷得死白。
胃里翻搅的灼痛,混合着记忆里她笨拙却滚烫的用心,化作千万根针,狠狠扎穿了五脏六腑!
季砚深疼得弓起背,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直冲喉头。
周京辞眼神示意,与周奕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走廊,周奕压低声音,“哥,这样给他画饼……能行?”
他也是京城周家旁支子弟,毕业后就被家族安排跟在季砚深身边历练,学习。
周京辞将撕碎的“谅解协议”扔进垃圾桶。
而后,“啪”地一声点燃打火机,幽蓝火苗映着他略显烦躁的眉眼。
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不然?眼睁睁看着他耗死在这儿?”
他斜睨那扇铁门一眼,“他消沉一天,账上蒸发的数字你算得清?周家等不起!”
烟雾缭绕中,他弹了弹烟灰,“回头安排最好的心理专家团队进来,他这是病,得治!让心理医生把人给我捋顺了,把那股子疯劲儿压下去。”
“说不定,关个一年半载,离得远了,脑子反而清醒了。到时对时微那份要死要活的心思……也就淡了。”
周奕点点头,没说话。
……
京城六月,天高云阔。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那栋不起眼的灰白色小楼外,空气里热浪灼人。
铁灰色的院门无声滑开。
顾南淮走了出来。
西服笔挺,面容清减了几分,下颌线条更显冷硬,颀长身形依旧笔直如松。
门外,三辆通体漆黑、线条庄重沉稳的红旗L5呈品字形静候,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厚重内敛的光泽。
车牌低调,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串数字背后代表的份量。
车旁,数名身着深色便装、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的警卫员肃立。
孟婉容,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套装,颈间系着淡雅丝巾,身旁站着顾南疆,身形高大,面容刚毅,与顾南淮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冷硬肃杀。
他双手负后,目光沉静地落在弟弟身上,微微颔首。
顾南城则站在母亲另一侧,笑容灿烂,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走近的顾南淮。
孟婉容上前一步,抬起保养得宜的手,拂了拂顾南淮衬衫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瘦了。”
顾南淮喉结微动,“妈,大哥,让你们费心。”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南疆开口,“上车,回家。爷爷奶奶、老爷子在家里等着,全家给你接风洗尘。”
顾南城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哥,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你……”
“不了。”顾南淮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断了弟弟的话。
空气凝固。
孟婉容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说什么?”
顾南淮抬眼,目光越过母亲和大哥,投向远处开来的一辆古斯特。
“什么事比回家还重要?”孟婉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顾南淮回眸,深深看进母亲眼底,没了一贯的桀骜对抗,只剩下一种笃定。
“去找她。”不容置喙。
孟婉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嘴唇紧抿。
顾南疆一步上前,“好,你先去。”
“时间还早,晚上回家吃饭。”
孟婉容胸口起伏,刚要开口,顾南疆那极具分量的一瞥让她生生顿住,只能攥紧手包。
顾南城立刻蹭过来,脸上堆着笑,亲昵地挽住母亲胳膊,声音轻快带着哄劝:“妈!二哥刚出来不是……咱先回家,晚上等他回来!”
顾南淮目光在家人脸上一掠而过,再无半分迟疑,转身径直拉开那辆停稳的古斯特车门。
……
二环,一幢静谧的四合院内。
盛夏的凌霄花如火如荼,肆意攀爬,覆满整片灰白古朴的院墙,橘红的花朵在阳光下灼灼燃烧。
时微坐在轮椅上,一袭宽松的米色亚麻长裙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
阳光透过葡萄藤架缝隙,在她身上落下细碎的光斑。
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慵懒地趴伏在她腿上,发出满足的细微呼噜声。
她微微垂着头,一手无意识地、轻柔地抚摸着橘猫温暖的皮毛,侧脸浸在光影里,安静,柔美。
此刻,橘猫像是听见了什么,突然惊醒,耳朵警觉地竖起,圆溜溜的眼睛望向院子门口的方向,喉间挤出短促呜咽。
时微一顿,顺着视线,缓缓看去。
院门口,男人高大的身影正穿过爬满凌霄花的月洞门,踏着青石板路,一步步走来。
逆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留下深刻轮廓,沉沉的脚步声,清晰落在心上。
时微眼眶骤然一热,视线模糊,唇角却止不住地扬起。
“师……”喉间发堵,一时发不出声来。
顾南淮已到她轮椅前,熟悉的男性气息裹着淡淡烟草味,沉沉笼罩下来。
他垂眸。
四目相接,男人唇角微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