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溪秒懂了王铁柱的意思。
这个村子一路行来还是土坯房居多,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褚二锁早几年前或许有些银钱,能盖得起这气派的砖瓦房,但他现在身子有恙,还有个体弱的孩子要养。
一年到头看不到几次荤腥的人家,就算真的想不开要寻短见,好好吃一顿再上路很有可能,却断没有人先死,锅里肉炖糊了的情况。
王铁柱说:“隔壁邻居就是看到他家冒起不寻常的黑烟,怕意外失火,这才过来询问情况,他家的大门开着,黑烟就是从厨房里冒出来的。”
“听邻居说,褚二锁家务事一向做得不算好,饭也就勉强能入口,估计他昨天傍晚炖肉时,灶台里填了太多的粗柴,经过一夜都没熄灭,如若不然,这尸体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发现呢。”
“邻居还说,最近他儿子又病倒了,竟是连床都起不来,褚二锁抱着上城里的医馆看丈夫,那钱花得跟流水似的,褚二锁回来的时候,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那孩子恐怕要不行了。”
“他们父子二人,都是在这堂屋地上被人发现的,均仰面倒地,口吐白沫,脸色青紫。”王铁柱指了指两个相邻的竹凳脚下。
这一看便知,是父子二人日常用餐的地方,但桌上没有摆放食物,只有一块颜色很鲜艳的红绸,一尺见方,看成色,还是新的。
李闻溪将其拎起来看了看,这红绸不像手帕,没有锁边,没有绣花,仅简单裁剪,其上有四条淡淡的折痕,应是盖在什么不算太大的方形东西上的盖布。
她四处打量着褚二锁的家,比普通农户稍好一些,但因没有女主人的缘故,显得有些邋遢,床上的铺盖都脏得有些包浆,看不出本色了。
父子二人的衣物以灰蓝为主,全屋都找不出一件艳色物品。
这红绸出现得有些突兀啊。
与案发现场格格不入的特殊物件,一般都与命案有关,李闻溪让王铁柱将其收好,以备详查。屋里看完了,没有别的异样,她便准备去看看尸体。
小孩子横死什么的,最让人难受了。
厢房里,一大一小两具尸首,盖着白布,直挺挺地躺着,李闻溪先掀开了褚二锁的。
第一眼的直观印象,这个人是憋死的,脸上青紫,一般是呼吸不畅引起的,确实很可能是中毒而亡。
再观察手指、眼睑等部位,均有窒息征象,嘴里没有呕吐残留物,按压喉咙,没有发现异物堵塞。
“窒息死亡,很大概率确实是中毒引起。现场没有找到毒物吗?”李闻溪一边继续检查小孩子的尸体,一边问王铁柱。
这两具尸体的中毒征兆差不多,李闻溪不能确定毒物到底是什么,只能排除比较常见的砒霜。
他们所中之毒的毒性应该更大,在短时间内就致人于死地了,不然一般人恶心呕吐,都到了口吐白沫的程度,但凡有行动能力,都会立刻跑出家门求救。
大概率他们当时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这毒药还真是毒啊!
“没有,现场的食物只有那一锅肉,仵作查过,里面没毒。”
“饭在锅里,还没做好,你说他家孩子病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吃饭应该也是他送到床前喂食吧?为何这孩子突然起来,坐到桌前了?”
“或许是邻居不知,他儿子其实已经好转了?”
“那他就更没有自杀的理由了。这案子确实有些古怪,王叔,带我去见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邻居。”
褚二锁的邻居与他有些亲戚关系,往上数三代,他们的爹是亲兄弟,褚老实比褚二锁大一轮不止,一辈子都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见到官府中人,有着天然的畏惧,连话都说结巴了。
“你莫怕,把你看到的,都跟咱们大人再说一遍。”王铁柱本意是温柔一些,别把人吓到,结果褚老实抖得更厉害了,他很识趣地闭了嘴。
“你看到冒黑烟就过去了,想必平时也是个热心肠,跟褚二锁做邻居,感觉怎么样?他家我看着日子过得挺好的。”李闻溪长得就显小,态度再和缓些,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身上的官服。
“是啊,他脑子好使,出去闯荡,肯定是挣了大钱了,当年衣锦还乡可是出了风头的,比我们一辈子靠天吃饭强多了。”褚老实果然开始顺着她的问题往下答。
“昨天闻到炖肉的香味了吗?”
“那能闻不到吗?哎哟喂,昨天我家暮食就一碗薄粥配咸菜,噎得我都咽不下去,唉,谁让咱没本事呢!”
“你跟他毗邻而居,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
“他家这几年不行了,那病孩子可是个无底洞,哪个月都得看次大夫,银钱花得跟淌水似的,我也劝过他了,再找个女人,生几个孩子,这个养不大的,没必要。但二锁是个死心眼,不听啊!”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自找苦吃,这不,生生把自己累病了,一家两个吃药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褚老实叹了口气:“他算我的叔伯堂弟,我也是一片好心想劝他,唉!”
“你说他怎么就想不开,寻了短见呢?临了临了,连那锅肉都没吃上。”
“我今天一早醒过来,就闻到糊味了,当时没往心里去,二锁不太会做饭,等我下地回来,他家那烟冒得啊,可吓人了,我还以为是他把厨房给点了,忙拎着水桶过去看看,用不用帮忙。”
“结果你猜怎么着?一进门,就看到敞开的堂屋地上,躺着他们父子俩,我凑上前去一看,呀,那脸黑得发紫,摸上去都凉透了,显然是早就死了。”
“咱这就去报地保了,真是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褚老实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那当时他家桌子上,可摆了什么吃食?”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是直接跑去找地保的吗?”
“是啊,死人了,可是大事,耽误不得。”
“你拎的水桶呢?没拿回家吗?”
“送回去了。对,我先把水桶送回家的,然后才去找地保。”
“所以你是先回了家的。你再好好想想,他家的桌子上,当时真没放什么东西吗?”
“没有。真没有。”褚老实还是一口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