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玲欲哭无泪,她与胞妹一家闹翻才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优秀的儿子,除了顶着个秀才的光环外,再也没了用处。
前朝还在的时候,考中了案首的儿子每年还有几两银子的进项,现在前朝亡了,钱也没人给了,自己却要供着他读书的笔墨。
她从来不知道读书是这么烧钱的行当,一本书便宜的也要三两银,一块墨稍微好些的都得好几十两。
陈家家底再厚,她一个坐吃山空的寡妇也供不起!
她在感叹自己命不好的同时,也开始讨厌起这个儿子来。
再是亲生的,没有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经历,她还是心疼不起来这孩子,尤其是当他用两家的吃穿用度做对比时。
在马家,他是乡绅之子,有丫鬟伺候,粗活不用干,只一心读圣贤书就好了,母亲还会贴心地准备好夜宵。
在陈家,他是个可怜的遗腹子,六亲无靠,所有事都得亲力亲为,夜深人静头脑清醒,想读两页书,还得被骂浪费蜡烛。
交换孩子时,没有人会问孩子的意愿,他们两个就像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挑选。
回到陈家,日子过得清贫,母亲也没有想象中对他知冷知热。
但那些都无所谓,出身无法选择,无论他是陈家子还是马家子,他都是他,读进脑子里的知识不会随着他身份改变而改变,只要他肯努力,他的未来依然一片光明。
战乱怕什么,纵观整个历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等到大一统王朝建立,自有他发光的时候,他只需在此之前,做好准备,等待厚积薄发的那一天。
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他很乐观,可能是缘自娘亲——哦,现在该叫姨母了的教育,万事并不强求,顺其自然。
可惜,后认回来的这个亲娘,她们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他在跟着一起回了陈家,成为陈铁军后没几天,便发现了。
凡事都想争个头筹,掐尖要强,如果实力与野心相匹配,那叫本事,如果仅有野心没有实力,那就真的很烦人了。
自己的亲娘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天天耳提面命让自己争气,一定要压马家一头。
然后前朝亡了,她的念想断了,天就塌了。
自那之后,原本装出来的母慈子孝都不存在了,孙玉玲几乎不再正眼看陈铁军,而是转头勾搭上了个比她小两岁的姘头。
那个男人名叫刘伟,家里有点小钱,自己却是个五毒俱全的,前任妻子气不过他不正干投了河,他膝下有子,青楼里的姑娘又鲜亮又识趣,他便一直没有再娶。
孙玉玲徐娘半老,有种刘伟没接触过的风情,一来二去,两人便滚到了一起,甚至丝毫不避讳自己家里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常带刘伟回来过夜。
陈铁军不胜其烦,好几次都想干脆回马家得了,反正姨母也是心疼他的,常常背着人偷偷来看他,而姨父,估计看在自己神童光环的面子上,愿意收留。
他倒想得挺美,却忘了一个人。
现在的马斯贤,以前的陈铁军。
被孙玉玲散养了这许多年,他吃得苦头远比在马家的孩子要多得多。母亲不疼,父亲早逝,他从六岁开始,便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因为母亲压根不会管他。
托姨母的福,他得以读书习字,可用的都是最差的,先生看不起他,母亲嫌弃他笨,他渐渐的对学习没了多少兴趣。
现在好不容易他苦尽甘来,回到自己家了,有人伺候,有好吃的,能安心读书,这一切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一个野种,占着自己的名分这许多年,现在还想来分一杯羹?呸,没门!
他死活拦着母亲,不允许表哥进门,马联也觉得,战乱四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太平日子过,到那时,以陈家的条件,能供出个举人的可能性小之又小,这笔买卖不划算。
他始终认为,自己能培养出一个案首,肯定还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是他给孩子创造的条件好,而不是两个孩子真有智力上的差异。
陈铁军等于被两方亲人全都放弃了,他心灰意冷之后,只埋头苦学,以抄书维持生计,倒也不需要孙玉玲养他,母子俩相安无事。
刘伟这么个浪荡子,对个寡妇倒是长情,两人一直相好到现在,时常来往,陈铁军倒是对他没了那么多恶感,除了不会叫他爹,平时遇见,也能客客气气打个招呼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乱世之中,能有安全的容身之所,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了。
偏偏此时,中山王发布了科举的告示。
有乡试,有会试,偏偏没有童生试!
陈铁军如果想要再次参加科考,就得以新身份重新考试,因为马联为了两家的颜面着想,将抱错孩子一事捂得死死的,就连最亲近的兄弟都不知情。
自己已经不再是光环加身的小神童了,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陈家遗腹子。重新参加童生试他无所谓,他有本事一次性考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告示里,没有童生试,也就是说,陈铁军无论多有才华,此次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他只能用马斯贤的名义,才能参加科举。
他回了马家,他想让姨父姨母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给他一次机会,他考上了以后,会一辈子都顶着马家的名头,该给他们的尊荣绝对不会少。
他以为,马联一定会同意的,这可是马家的荣耀,马联怎么可能会拒绝呢。原本早在八年前,他就应该考中举人的。
但马联就是拒绝了,不但拒绝了他,还将他狠狠羞辱了一顿,说他能考上秀才,是因为马家培养得好,而不是他有本事,现在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学了这么多年,也是个文化人。
亲生的就能考中,谁会要个野种?
陈铁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娘坐在床头抹着脂粉,随意瞥了他一眼,居然少见地主动关心了两句,问他怎么了。
他便将刚才在马家的遭遇说了出来,没想到一向不在意他的母亲,居然拉着他要到马家讨个说法。
她说,绝不让人随便欺辱了自己的儿子。
当时他还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