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安一张老脸皱成菊花,很是冥思苦想了一阵子,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林泳思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地追问:“你也未曾向任何人提及此事?除了你的那些亲兵之外,无人知情?”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当年我也是鬼迷心窍,一时想左了,才走了极端,如果放在现在,我绝对不会像当年那么意气用事。不过是些小小的不顺心,不值当赔上那么多条人命。”
他说得很真诚,可林泳思一个字都不相信。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迟到的悔意更没有任何意义,大错已铸,说再多忏悔之词,有什么用呢?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有任何实际行动,听闻钟家村的名字,第一反应不是愧疚,而是责怪林泳思多管闲事,这是悔过的态度吗?
这些武将的心,真的好狠,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同样狠啊!
真不知道为何父亲明知郑佩安的真实身份,还愿意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泳思多一秒钟都不想再在郑府呆着了,他站起身,抱了抱拳,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留下了陷入沉思的郑佩安,这一夜,注定对他来说是个不眠夜了。
没有人知道他枯坐在偏厅时都想了些什么,他的小厮守在门外,不敢进去打扰。
直到晨钟响起,他才慢慢起身,往内院走去。
他需要睡一觉,二十年前死去的人,当年都不对他有什么威胁,怎么可能二十年后,他还会害怕。
他得养好精神,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大女儿与大女婿早几天前来信,今日要回娘家看望他们,自十几年前大女儿出嫁,聚少离多,他也是想念得紧。
官道之上,一辆青布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走着,今天天公不作美,刚刚还晴朗的天空,不过两个时辰便阴云密布,厚厚的云层低低挂在天际,随时都会下雨。
马车由一个仆从打扮的下人赶着,他挥到马鞭的次数明显比之前要多,想在下雨前能进城,不然这荒郊野岭,自己一个糙汉子无所谓,但是马车里坐着的夫人和小公子可受不得委屈。
然后忙中出错,他许是将马抽得狠了,一向温顺的马儿突然向左偏了一下,高声嘶叫,竟是偏离了官道,不受控制地向着路旁的树林里冲去。
“吁~~~”仆从咬紧牙关,想要将马车拉停,然而马儿发狂的力量,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抗衡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厢的右轮撞在树上,被巨大的力量拖得变形,内里坐着的主子惊呼出声。
最糟糕的是,马儿并没有因受阻而停止,还想继续向前冲。
他以为这下真的要车毁人亡了,拼命拉紧缰绳的同时,只得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冒出,如神兵天降,在危机关头,跳上马背,两人共同用力之下,疯马终于停下了!
仆从狠狠松了口气,连忙打开车厢门,过问主人家的情况:“夫人,小公子,你们没事吧?”
坐在马车里的傅夫人与其子傅睿轩都一副惊魂未定之态,观其周身,似乎除了鬓角微乱外,并未受伤。
那仆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着少年道谢:“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小的乃清河县县丞傅家的下仆,此乃傅家夫人与小公子,敢问少侠高姓大名?家居何处?他日必定登门致谢。”
那少年腼腆一笑:“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于公子是举手之劳,于我等不亚于救命之恩,这位兄台就不要谦虚了。”傅睿明扶着母亲下了马车,两人双双对着少年行了揖礼:“还请兄台告知名姓,他日必报。”
“真不算什么大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应该的,咱是个山野粗人,不习惯你们文邹邹那一套,我走了,你们还是也快点走吧,这天头不好,要落雨,前方再有几里路,就到淮安城了。”
还没等傅睿明想再说点什么,那少年一个轻身,移出去一丈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们视野之内了。
做好事不留名,他们此番出行,虽遇到些小意外,但还真是碰到好人了,唉,只可惜恩公不肯留下名姓,这茫茫人海,不知何时还能相遇啊!
那便由他日后去庙里烧香拜佛之际,替恩人求个平安吧!
傅睿明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感慨,下仆想的则更现实些,傅夫人与小公子都是养尊处优之人,平日里最大的运动量可能就是在县城里逛逛街了。
现下他们的马车车厢轱辘坏了,马儿虽然看似已经恢复平静,谁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再发疯,肯定是不敢再用了,他们三人要如何徒步这么远,走进淮安城去?
唉,早知道就不听小公子的了,玩什么轻装简行,能不带的都不带,现在怎么办?
傅夫人自然也想到这个问题,她果断做了决定:“带着银钱和食水,其余东西都不要了,咱们快走吧。”
天边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光,巳时的光景,看起来像暮鼓时分,这大雨恐怕来势汹汹,往前走一走,还可能寻到打尖住店的落脚点,再在此地等下去,也不会凭空变出间客栈来。
她着实高估了自己的体能,在走出两里路后,她的脚很痛,呼吸急促,几乎用尽了气力。
就在此时,压抑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降了下来,又密又急的大雨一点也没有江南初春季节应有的温柔,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地浇着。
天地之间,除了雨,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只有一把油纸伞,除了傅夫人的头,三人谁也没逃过雨水的洗礼,泥泞的道路极难行,每抬一次脚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
最糟糕的是,他们三人都冷得要命,落在身上的水份迅速带走了身体里的热量,令人忍不住打着冷颤。
再寻不到地方落脚,他们肯定会得风寒的,这可是要命的病!
怎么办?怎么办?傅睿明望着疲惫的母亲,瞅瞅目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处境,这些都让出行经验不足的小小少年不知所措。
他十分后悔,为何不让父亲相送,为何不多带些人手,多赶两驾马车,非得逞能。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雨幕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