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的问题,那肯定是真有问题了。
李闻溪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到底是对是错。
风平浪静的三天后,案子迎来又一转折。
荀非抱着本书册窜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行礼:“大人,有眉目的!”他喜形于色地指给她看:“大人您看,二十年前,守备营千户!”
李闻溪将书册接过,仔细研读。
年代有些久远,发黄的宣纸上,用陈色的墨迹写着:大梁建平七年八月初六,卫守备营千户郑佩安积功升任游击将军。
郑佩安!
居然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李闻溪的印象里,他不是跟着林家讨生活,一路爬上来的吗?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前朝的正五品游击将军了呢?
前朝重武轻文,这也直接导致了武官秩序的混乱,人人都想升官发财,但上升通道就那么一点,为避免大量人才被卡在基层的窘迫,卫所制与营兵制双向运行也是一大特点。
卫所的功能是用来屯兵的,一边抓生产,一边抓战斗,这也导致了很多卫所兵甲更像农民,而军营里的兵甲则一门心思抓训练,是主要战斗力。
由此可见,一个守备营的千户,能升任游击将军,不仅仅是官职提升,更是从虚职向实权过渡。
李闻溪皱着眉又将这短短的一行字看了一遍,最终目光停留在积功升任四个字上。
为何放在别处很平常的一句话,表现的是这位将军如何杀敌英勇,放在此时此地,她仿佛都能看到郑王氏形容过的,钟家村喋血的现场呢?
杀良冒功而得来的升职,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郑佩安这么多年来,就一点也不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愧疚吗?
他凭什么手上有着小小的兵权,便敢将刀砍向平民百姓,甚至用他们的头颅,来铺垫自己升迁的道路?
在去找林泳思的路上,李闻溪心情异常沉重,她知道郑佩安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杀良冒功之人。
世人皆知,他是林守诚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连中山王也是信任他的,将淮安的城防交到了他的手中。
最重要的是,前朝已经亡了,就像前朝的剑不能斩本朝的官一样,换过来,本朝的官,也懒得追究前朝发生的那点烂事,尤其是当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的时候。
她十分害怕,林泳思也会如此,郑佩安哪怕做下了罪大恶极的错事,却因生逢乱世,很可能根本定不了他的罪。
毕竟与前朝一个小小的过失相比,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一刀一剑拼出来的。
与得了中山王与林家家主的器重相比,小小钟家村的几条人命,又算得什么呢?
林泳思看了书册,也像李闻溪一样,短短一行字读了又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位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和蔼叔父形象的人,怎么能与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
然后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才开了口:“此事,可还有旁人得知?”
“这本书册是那几名书吏找出来的,他们有没有再告知旁人,下官不知,下官是一得到消息,便来寻大人了,谁都没有说过。”
“嗯。”林泳思合上书册,端起了茶杯。
嗯?如果她理解得不错,这是被上官无情地送客了?
李闻溪只是愣了下神,很快便退了下去。
果然,她自嘲地笑笑,统治阶级出身的人,还真是反应够快啊,这么短短不过一分钟时间,已经做出了对他最有利的决定了。
如果她猜的没错,恐怕以后那本书册就会不复存在,二十年前的郑千户到底是何人,也不再重要。
至于凶手能不能也同样摸出郑千户的身份,再行动手,那便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了。
一直熬到下衙,这口气憋在胸口越憋越难受,倒不是因为林泳思的形象在她心中全面崩塌,单纯是因为她又一次体会到了,身为一个社会底层的无奈。
那种生死不由自己掌握,对错全由他人评说的无奈。
上一世便是这么憋屈死的,这一世她自以为是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社会地位的提高,才让她死里逃生。
可真相是什么?是巨人对蝼蚁的绝对控制与绝对蔑视。
你还活着,不是你有多本事,而是上位者没把你放在眼里,压根不会花多余的精力对付你而已。
这一认知让她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仿佛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像一场笑话,她依然身不由己。
好窒息的感觉!
走在淮安城热闹的大街上,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叹:“哇,那就是九公主啊?”
“皇族后裔果然名不虚传啊,看这穿着打扮,这仪态气度!”
李闻溪抬起头,只看到一道身影从华丽的八人抬的轿中下来,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很快进了玲珑阁。
身旁还有人在不停地赞美公主的风姿,感叹着不知什么时候能一睹公主芳容,便死而无憾了。
只有李闻溪静静地盯着那道早已消失在街道上的身影。
以前她还挺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想不开,来冒充公主诓骗中山王,现在她只觉得,那也是个如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生死不由己的可怜虫罢了。
“诶,这不是顺子吗?”人群正逐渐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他们擦肩而过,被薛丛理一把拉住:“顺子,你怎么还在城里?”
顺子也惊讶了一瞬,然后迅速低着头,低低叫了声:“薛大人。”
“哟,小子,你消息挺灵通啊!”薛丛理升了官之后,也没大肆宣扬过,顺子一个在义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怎么?最近回去看过你钟叔了?”
“额,没呢,我最近、最近忙。”
薛丛理还苦口婆心劝他:“现在世道艰难,虽然义庄的名声不好听,但是胜在稳定,你别与老钟怄气了,快回去帮帮他吧。”
顺子不再说话,只低着头,似在抗议,薛丛理见劝不动,便也住了嘴,顺子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拐进了小巷子,不见人影了。
“唉,现在的孩子啊,一点也不让省心!”薛丛理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