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安到医院的时候,她的父亲,继母和妹妹都已经到了。
妹妹黎玉心从小就和黎晚安不对付,她一看到黎晚安,就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道:“有些人口口声声和奶奶感情好,但每次奶奶有事,她都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继母陈珍珍伸手拍了一下黎玉心的手,示意她别胡说。
黎玉心不满地撇嘴:“本来就是,我说的是事实。”
“好了,手术室门前吵什么吵。”陈珍珍喝止了自己的女儿,然后走到黎晚安面前,“晚安,你别和玉心一般见识,她年纪小,不懂事。”
黎晚安根本没有心情和黎玉心计较。
她只关心手术室的奶奶。
抢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里,黎晚安的父亲在处理手机上的邮件,黎玉心在刷短视频,陈珍珍坐在黎玉心的身边,偶尔打盹。
久病无孝子。
因为老太太病危次数太多,抢救次数也太多,他们早就已经不当一回事儿了。
黎晚安的心却照例揪着,坐立难安。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家属在吗?”
“我们都是家属。”黎晚安的父亲黎宏说。
“病人情况不好,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看着黎宏,“可能就这两天的事了,你们早做准备。”
医生话落,陈珍珍和黎玉心“哇”的一声哭起来,好像人已经没了似的。
黎晚安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腿软地站不住。
她扶着墙壁,有种心脏被掏空的感觉。
明明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奶奶真的要走了的消息,她还是承受不住。
黎晚安的父亲黎宏抱住了流泪痛哭的妻女,轻声安慰着她们。
“总有那么一天的。”黎宏说。
“爸爸,可我舍不得奶奶。”黎玉心哭得停不下来。
“爸爸知道你最乖最孝顺了,别太伤心了。”
“……”
黎晚安一个人默默地站着。
老太太被送回了病房,靠一台机器维持着生命体征。
黎晚安等父亲他们一家离开,才有位置走到奶奶的身边,她伏靠在奶奶的身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温度。
“奶奶……”
她的心要碎了,可眼泪还是流不出来。
“黎小姐,老太太昏迷之前,一直在念叨着你。”老太太的护工对黎晚安说。
“念叨我什么?”
“老太太说,他们是一家人,只有安安是一个人,她很不放心你。”
他们是一家人,只有她是一个人。
老太太最了解她的处境。
而这个世界上,真正懂她爱她牵挂她的人,马上就要走了。
黎晚安的眼泪忽然像开闸的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其实每次抢救,对老太太来说,就像是酷刑,她也很痛苦,她不止一次地说,不如死了痛快,但她一次一次地撑下来,就是希望能亲眼看到你有个幸福的归宿,可惜,撑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有等到……”
黎晚安脑袋里轰隆隆的,一片杂音,护工最后在说什么,她其实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她得让奶奶放心地走。
“我出去一下。”
她忽然起身,擦干眼泪,跑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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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牧也平时倒头就睡,今夜却有点失眠。
黎晚安接到电话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辗转在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来,去客厅做了套俯卧撑。
“叮咚叮咚叮咚!”
贺牧也刚做完俯卧撑,准备去喝水,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这都凌晨了,谁会来敲门?
贺牧也带着警觉走到门口,往猫眼里一瞧,发现是黎晚安。
他赶紧打开了门。
“这么晚了,你怎么又来了?”
“贺警官,我能求你帮我个忙吗?”
贺牧也一眼看出她哭过,因为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枚核桃。
“进来再说。”
贺牧也把她拉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水。
“发生什么事了?”
黎晚安把奶奶病重垂危,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事情告诉了贺牧也。
贺牧也沉一口气:“我很遗憾,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你能不能假装我男朋友,陪我去医院见奶奶最后一面。”
贺牧也完全没想到黎晚安会提这样的要求。
“这……合适吗?”
“奶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有个好归宿。”
“所以这就是你去相亲的原因?”
黎晚安点点头:“我只是想让她放心的走,虽然骗人不好,但这是善意的谎言,求你帮帮我好吗?”
贺牧也思量一下,又问:“那为什么找我?”
为什么找他?
自然是因为黎晚安脑海里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第一个闪过的人选就是他。
但贺牧也的话也提醒了她,奶奶如今已经昏迷不醒,如果只是找个男人来假扮男朋友的话,也不一定要是贺牧也。
“对,也不一定得找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别人。”
黎晚安说着,马上掏出手机,似要从通讯录里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贺牧也一把按住她要拨号的手:“我愿意,谁说我不愿意了?”
“你真的愿意吗?太谢谢你了。”黎晚安感激地看着贺牧也,“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陪我去一趟医院。”
老太太随时可能西去,黎晚安一刻都不敢等。
“好,我去准备一下。”
贺牧也说着,就进了房间。
黎晚安不知道他要准备什么,直到看他出来,贺牧也换了一身看起来相对比较正式的衣服,把刚刚冒头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帅气又精神。
他是真的拿出了去见家长的态度。
“走吧。”贺牧也对黎晚安说。
黎晚安一时眼眶又热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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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
贺牧也见到了黎晚安的奶奶。
老太太躺在病床上,已经看不到起伏的呼吸,只有仪器微弱的数据,证明她还活着。
“奶奶。”黎晚安拉着贺牧也走到病床边,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欢快地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把男朋友带回来给你看看嘛,我今天真的带来咯!你睁开眼看看他吧,好不好?”
她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经先滚落下来。
“你一定怪我为什么今天才带他来给你看,对不起奶奶,对不起。”
黎晚安情绪不自控地激动起来。
贺牧也上前一步,圈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不是说好了要开心地向奶奶介绍我的吗?你这样,奶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你到底是想让奶奶放心,还是不让她放心?”
他几句话,一下就把黎晚安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啊,她在干什么?
贺牧也抽了两张纸巾,替黎晚安擦掉眼泪,然后走到老太太的病床前,向老太太自我介绍道:“奶奶你好,我叫贺牧也,是晚安的男朋友,我的职业是警察。”
老太太并无反应,但这一点不影响贺牧也滔滔不绝。
“很抱歉今天才来看您老人家,之前是因为我工作太忙,一直在外地办案,然后前段时间又不小心受了点伤,怕您担心,所以才一拖再拖。”
尽管是演戏,但贺牧也还是把没有早点来看奶奶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黎晚安有些动容。
“奶奶,你听到没有,他是一名警察哦。”黎晚安握着老太太的手,“你不是一直和我说,找对象人品最重要嘛,他人特别好,特别有正义感和责任心,有他保护我,你可以放一万颗心啦。”
“是,奶奶,以后我会照顾好晚安,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贺牧也的语气郑重得像是真的在承诺。
他说完,还将手覆了上来。
男人的大掌,一下就把黎晚安和老太太的手包裹起来。
这一握,就像是盖章。
黎晚安泪眼婆娑,不知是不是看错,她好像看到氧气面罩下,奶奶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她希望自己不是看错。
她希望奶奶是真的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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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老太太安详地走了。
老太太走时,她的身边只有黎晚安和贺牧也。
“奶奶。”黎晚安最后的时刻没有哭,她握着老太太的手,和她约定,“我们下辈子再见。”
贺牧也的手掌按在黎晚安的肩膀上。
“节哀。”他说。
“你先回去吧。”黎晚安对贺牧也说,“谢谢你愿意过来送奶奶最后一程,接下来就不麻烦你了。”
“不用我在这里陪你吗?”贺牧也问。
黎晚安摇摇头:“不用了,你去忙吧。”
贺牧也想想,自己的确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到时候黎晚安的家人亲戚都过来了,他在这里也解释不清。
“好,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贺牧也走后没多久,黎宏一家三口就赶到了。
他们听说老太太已经离世,三个人哀嚎痛哭地冲进病房。
“妈!”
“妈你怎么不等等我就走了呢?”
“奶奶……奶奶……”
黎晚安等他们哭完,才和父亲黎宏商量老太太的身后事。
黎宏是海城有头有脸的富商,母亲去世,他当然要大操大办。
黎晚安对此没有意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等遗体火化后,将奶奶送回她的老家安葬。
老太太自从来海城住院后,经常念叨着要回老家,要落叶归根,黎晚安知道,奶奶一点都不喜欢海城,她很想回去,回到那个她一直生活的地方。
黎宏同意了。
葬礼很盛大。
黎宏很多生意上的伙伴都前来悼念。
陈珍珍和黎玉心陪着黎宏接待宾客,只有黎晚安一个人跪在老太太的灵堂里,守着老太太。
黎晚安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对死亡没有概念,如今看着老太太遗照上慈祥的笑容,她的心像被刻刀一寸一寸地剜着。
就这样,曾经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黎晚安正难过,殡仪馆门口盛邵钦进来了。
昨晚裴相宜已经给黎晚安打过电话了,裴相宜还在保胎无法下床,她很内疚不能过来陪黎晚安,她说了今天会让盛邵钦过来。
黎宏见盛邵钦来了,赶紧迎上去。
他惯会这样,曲意逢迎。
黎晚安懒得去看,正要挪开目光,忽然看到了盛邵钦身后的贺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