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将熄未熄时,吴香莲突然抓住易中海的胳膊,掌心的温度烫得他一激灵:\"老易!你忘了1958年大炼钢的时候,你是怎么从辽西调到首钢厂的?\"她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在昏暗中像两簇跳动的火苗。
易中海生锈的记忆被掀开——那年大炼钢浪潮席卷全国,石景山钢铁厂为突破炼钢产能,急需技术骨干。时任首钢李副厂长亲自发函辽西劳改局,以\"技术革新支援生产\"为由,将八级钳工的他从辽西劳改农场调进首钢厂。
易中海突然挺直腰板:\"你是说咱们去求李副厂长?\"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希冀:\"是了,我去找首钢的李副厂长!当年大炼钢开始的时候,是他发函劳改局,点名要我去支援技术革新,说不定他还能...\"
\"老易!你糊涂了!\"吴香莲急得直跺脚打断丈夫,灰白的发丝散落在额前,\"人家凭啥帮你?当年是李副厂长为了炼钢产量,才跟辽西劳改队要的人!现在大炼钢都结束多久了?现在又不搞跃进,人家凭什么再为了你得罪派出所?李副厂长就算肯帮忙,也没理由啊!\"
易中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刚燃起的希望如被泼了冷水。他喃喃道:\"那...那总不能去求李怀德吧?他不过是西郊机械厂的副厂长,厂里拢共百来号人,又能有多大能耐?\"
\"求他?你还指望那豺狼发善心?\"吴香莲突然抓住丈夫的胳膊,\"要找就找苏青!除了他,咱们还能指望谁?\"
\"苏青?!\"易中海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后退,\"我和他有过节,前些日子我拉下脸面求他都被拒了,他怎么可能帮咱...\"
\"此一时彼一时!老易我看你是走死胡同了。你想想,李怀德手里那些黑材料,什么娄家的往来、阎埠贵的黑市交易,哪一样不是苏青的死穴?你把这些当投名状交出去,就说要戴罪立功!\"
她将窝头碎屑撒在桌上,用手指划出个圈:\"轧钢厂是什么地方?万人大厂,工业重点单位!留你个八级钳工还不是轻飘飘的事儿?就算派出所找上门,厂里也能用生产需要技术骨干把人顶回去!\"
易中海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起李怀德办公室里那本记满苏青把柄的黑册子。当吴香莲提到\"把柄\"二字时,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可...可苏青会信我吗?他要是觉得我在耍心眼...\"
\"你把本子上记录的所有,李怀德的计划,还有他安插眼线盯着苏青的事儿全说出来!\"吴香莲的眼中泛起血丝,\"表明你跟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以后在厂里,你就老老实实给他当差,他还能容不下你?\"
易中海却感觉浑身燥热,仿佛又回到1958年那年,自己戴着镣铐走进首钢车间时的场景。\"要是...要是他还是不肯帮忙呢?\"易中海的声音有些发颤。
吴香莲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抚平丈夫紧皱的眉头:\"如果还不肯帮忙,那就是命。明天一早,你就去派出所自首,把所有事儿都交待清楚。我去注销京城户口,咱们一起回辽西安家。\"她的指尖划过易中海眼角的疤痕,\"只要咱俩还在一起,在哪儿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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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声敲过三更,四合院的青砖墙上爬满浓重的夜色。易中海的指节悬在苏青家的木门上,迟迟不敢落下。吴香莲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里屋传来被褥窸窣声,张秀兰惺忪的声音裹着困意:\"这么晚了,谁啊?\"
苏青轻拍着熟睡的儿子,压低声音安抚:\"你接着睡,我去看看。\"他披起蓝布外套,临出门前,张秀兰追着叮嘱:\"注意安全。\"
\"放心,咱们这大院还能出什么妖蛾子?\"苏青笑着反手关上门,却在看到易中海夫妇佝偻身影的瞬间,眼神骤然警惕。他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去你们屋里说。\"
倒座房内,煤油灯的光晕在四人脸上摇晃。苏青径直坐在炕沿,伸手拨了拨灯芯:\"说吧,什么事非得半夜折腾?\"
吴香莲攥着衣角往前蹭了半步:\"是老易,今儿遇着件要命的事儿...还跟您有关。\"她推了推丈夫,易中海也知道苏青没什么耐心,脱口而出:\"我今儿去了西郊机械厂,见着了李怀德。\"
苏青的身子猛地绷紧,瞳孔微缩。这个名字像根刺扎进记忆——五年前被他赶出轧钢厂的后勤主任,此刻正在西郊机械厂当副厂长。他沉声道:\"接着说。\"
\"他让我盯着您,找您的把柄。\"易中海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我瞅见他本子上记着...您跟娄家往来记录,还有阎埠贵帮您收黑市粮票的记录。\"
\"操!\"苏青猛地站起,炕沿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跟娄家联系、黑市收粮...这些隐秘如埋在暗处的雷,一旦引爆足以将他炸得粉碎。
他来回踱步,鞋底在青砖地上磨出刺耳声响:\"阎埠贵那事儿我早断干净了,也没有证据,就算知道我收粮也没什么,连投机倒把都够不上,可娄家...\"他突然停住,想起空间里还有药品盘尼西林,他实在没想到跟娄家这么小心还被李怀德怀疑:\"这狗日的李怀德,居然能挖到这些...\"
易中海慌忙解释:\"我不想当他的狗!可我要不答应,他就拿我户籍威胁,要让派出所把我遣返回辽西!\"
苏青冷笑一声,眼中闪过鄙夷:\"拿劳改犯当枪使,这手段倒是够下作。\"他重新坐下,盯着易中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你是想让我帮你进轧钢厂?用厂里的名义把派出所的人挡回去?\"
易中海和吴香莲同时点头,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虾米。
苏青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嗤笑:\"迁户口?就是公安局局长他来办也办不了这事儿!京城户籍卡得比保险柜还严实,院士来了都得走半年审批。\"
他突然抬眼,心道抛开易中海劳改过的身份,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外来务工人员,厂里的临时工都是外来人员,都是周边公社农村户籍的人员,性质是一样的,只要有生产需要,派出所不会遣送,再有易中海还是个八级工,更没人会说闲话。
\"不过留个外来务工的八级钳工...倒也不是难事。只要你老老实实给厂里干活,谁敢带你走,影响生产的帽子扣下去,没人敢说话!\"
易中海夫妇如蒙大赦,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苏青抬手拦住:\"行了,行了!\"他看向易中海夫妇,语气缓和了些,\"你们也不容易,我明白。你是八级钳工,正好厂里也缺技术骨干,就给你一个外聘名额,就在厂里弄个培训班,你来教徒弟,只要你能好好教,为国家为厂里新添更多的高级钳工,应该没问题。\"
易中海和吴香莲惊喜地对视一眼,吴香莲忙道:\"苏厂长,您放心,老易一定好好干活,绝不给您添麻烦!...我们真不知道怎么谢您。\"
苏青笑了笑,客套说:\"都是一个院里住着,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就去厂里安排。老易你就跟着我一起进厂。\"
本想着不管易家事,没想到李怀德够下作,他再不想管也说不过去,毕竟这事儿是他苏青连累老易被李怀德盯上。既然易中海上道,这事帮了就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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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易中海就已在自家门口来回踱步。褪色的蓝布工装被吴香莲浆洗得板正。见苏青推着二八自行车准备出门,他急忙迎上前,搓着手连声道:\"苏厂长,我、我都准备好了。\"
苏青将搪瓷缸往车把上一挂,张秀兰一手环着熟睡的儿子,一手扶稳车座:\"你先走去厂里门口等着,我们骑车快,保管比你先到。\"易中海也不含糊,听话照做,就出了院门快步向着轧钢厂小跑。
\"苏厂长这是要带老易进厂?\"阎埠贵晃着搪瓷缸,眯眼打量易中海背影,\"半月前儿个求你带他进厂,您当时可是半点情面没给。\"
苏青扶正军绿色挎包,这老阎的耳朵到是厉害,半个月前夜里老易求上门,被他拒绝被对门阎埠贵听个正着,离得太近,房子都没有隔音,说点话不用特别注意,就能听个七七八八的。
他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都是一个院里住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您是院里的联络员,要不您帮着解决下易家吃饭问题?\"他回头看了眼后座坐好的妻儿,准备出发上班。
阎埠贵干笑着退开,他知道老易找了半个月工作处处碰壁,他一个教员哪来的本事帮人找工作:\"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好奇嘛。\"
厂区大铁门在晨雾中缓缓升起,苏青骑着自行车扫了眼在厂门口等待的易中海,没有停留,载着妻儿直接拐进厂里直奔托儿所。
托儿所门口,张秀兰轻轻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手:\"乖乖听王阿姨的话。\"将孩子交给保育员时,她指了指长门口方向,轻声道:\"你真要帮他?\"
\"李怀德的事儿没那么简单。\"苏青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易中海有手艺,留在厂里,总比被人当枪使对付我强。院里头也能多个帮着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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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科办公室的吊扇在头顶吱呀旋转,刘科长的钢笔悬在易中海的登记表上方,墨水滴在\"劳改释放人员\"的红戳上。\"苏厂长,这政治审查...\"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易中海袖口的旧伤疤。
\"审查?你要审查什么?\"苏青突然将搪瓷缸砸在桌上,\"部里刚发的《技术骨干选拔通知》看到没有?\"他从帆布包掏出油印文件,红笔圈着\"破除唯成分论\"的段落,\"易中海是八级钳工,大炼钢时拿过首钢技术革新奖,这算不算生产力?\"
易中海缩在墙角,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纽扣。
\"厂里要办高级钳工培训班,\"苏青用钢笔尖敲着\"技术职称\"栏,每一下都敲在刘科长心上,他半真半假的说:\"部里要求三天内定导师。要不你来帮厂里去外面找个八级钳工回来?\"
刘科长的笔尖在纸上划出墨团,你让他去哪儿找:\"可临时工聘用得走流程...\"
\"流程是给生产让道的!再说你要走什么流程?人家首钢都能从劳改队挖人才,咱们轧钢厂用个劳改释放人员,就不准?都是重点单位,咱们轧钢厂是不是比不上人家首钢?\"
苏青突然翻开红宝书,指着\"打破常规\"那页,\"毛主席说过,技术就是生产力!你要是卡手续耽误了培训,这责任你担?\"他抓起印泥盒推过去,\"工资按四级工算,档案放我办公室,政治审查我签字!\"
红章盖在\"同意聘用\"处时,易中海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刘科长被苏青教训的满头是汗,他把登记表递来,手还在发抖:\"那...那合同...\"
\"特殊人才特殊办。合同你拟定盖章。交给我!\"苏青打断他,将登记表塞进易中海手里,\"跟我去领劳保。\"
阳光照在厂区大道上,易中海捏着盖了红章的纸,感觉像攥着救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