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临时充作刑房的柴房,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屑混合着……嗯,某种新鲜排泄物的复杂气味。地上那几个被捆成粽子的细作,早已不复煽动民乱时的嚣张,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尤其那个被阿澈的咸鱼干精准命中面门、又被清虚道长“无形一指”重点关照的三角眼汉子,裤裆处湿了一大片,正散发着可疑的热气。
萧绝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玄色战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如铁。负责审问的亲卫统领秦川,额头青筋直跳,厉声呵斥:“说!谁指使你们造谣生事,煽动百姓?这些污秽檄文从何而来?!”
细作们牙关紧咬,眼神躲闪,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甚至梗着脖子嘶喊:“要杀要剐随你!妖邪当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怕死!”
云渺抱着阿澈,斜倚在门框上,冷眼旁观。阿澈的小脸还带着点惊吓后的苍白,大眼睛却好奇地瞅着地上那几个“坏人”,小嘴委屈地扁着。他听懂了那个“疤脸”的话,那句“妖邪”像根小刺,又扎了他一下。他搂紧了云渺的脖子,小声嘟囔:“娘亲……阿澈不是小妖怪……”
云渺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凑到儿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神秘兮兮地低语:“阿澈当然不是小妖怪!这些坏蛋才是心里有鬼的大坏蛋!你看他们,嘴巴硬得像石头,可腿都在抖呢!阿澈想不想……帮娘亲一个忙?”
阿澈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大眼睛扑闪扑闪:“帮娘亲?打坏人吗?”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青铜虎。
“不用打。”云渺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弧度,“阿澈只要……去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乱说阿澈是小妖怪,是真的会‘见鬼’的!阿澈敢不敢?”
“吓唬?”阿澈眼睛瞬间亮了!小孩子对“吓唬人”这种游戏,天然缺乏抵抗力,尤其是在娘亲的“授权”下。恐惧被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取代。“怎么吓唬?”
云渺眼中笑意更深,附耳如此这般一番。阿澈听得小嘴微张,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郑重:“嗯!阿澈帮娘亲!吓跑大坏蛋!”
云渺放下阿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然后对萧绝和秦川使了个眼色,拉着他们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隐入柴房角落更深沉的阴影里,只留下秦川的一个副手在明处,装模作样地继续审问。
柴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地上那几个细作本就神经紧绷,秦川和萧绝的突然“消失”,让他们心头更是一沉,莫名生出巨大的恐慌。
就在这时!
吱呀——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自己……开了一条缝!
一股阴冷的风,打着旋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跳动,光影瞬间明灭不定!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如同活过来的鬼魅!
“呜……呜呜……”
一阵若有似无、时断时续、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孩童呜咽声,幽幽地飘了进来。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怨念,钻进耳朵里,直透骨髓!
细作们浑身汗毛倒竖!三角眼汉子裤裆那摊湿迹,似乎又有扩大的趋势。疤脸汉子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强装镇定地吼:“谁?!装神弄鬼!滚出来!”
呜咽声停了。
紧接着,一个矮小的、模糊的影子,被摇曳的灯光投射在门口的地面上。
影子缓缓移动着。
然后,一个“小怪物”,出现在了门口昏暗的光影交界处!
它穿着一件散发着微弱、诡异流转星芒的“衣服”,那光芒在昏暗中幽幽闪烁,如同鬼火。小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用咸鱼干和破布条临时扎成的、极其抽象扭曲的“鬼脸面具”!两根歪歪扭扭的布条垂下来,像是长舌头。最吓人的是,它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一个眼睛位置正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青铜虎头!那蓝光冰冷、死寂,如同择人而噬的鬼眼!
“呜哇——!”那“小怪物”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嚎叫,猛地向前蹦了一步!同时,它怀里的青铜虎眼蓝光大盛!
“啊——!!鬼啊!!!” 三角眼汉子第一个崩溃!他亲眼见过这小崽子“施法”放倒他们几个,此刻这诡异的造型配上那夺命的蓝光,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两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更加浓烈的骚臭味弥漫开来,身体剧烈抽搐几下,彻底晕死过去。
“小妖怪!小妖怪来了!”另一个细作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拼命想往后缩,奈何被捆得结实,只能像条蛆一样在地上扭动,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别过来!别吃我!我招!我都招啊!!”
疤脸汉子也是头皮发炸,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那幽幽的蓝光,那诡异的流萤“鬼衣”,那咸鱼鬼脸……组合起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骇人!尤其联想到之前同伴莫名倒地的诡异,他强撑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是……是……”疤脸汉子牙齿打颤,看着那步步逼近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小怪物”,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是……是黑水国‘毒蝰’营的斥候队长!叫……叫蝮蛇!他……他让我们干的!说……说只要煽动百姓赶走你们母子,或者……或者借乱民之手除掉你们……就……就给我们每人一百两黄金!那……那些纸……是藏在运进城里的药材夹层带进来的!昨夜……昨夜趁乱用……用烟花筒射上天的!”
他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生怕说慢一点,那“小怪物”就会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
“蝮蛇……在哪?”阴影里,萧绝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不……不知道!他……他神出鬼没!只……只让我们听城里‘灰隼’的指令!灰隼是……是西市‘顺发’粮铺的老板!”疤脸汉子彻底瘫软。
得到关键口供,萧绝对秦川微微颔首。秦川立刻示意副手将吓晕的和招供的都拖下去严加看管。
门口,成功完成“扮鬼”任务的阿澈,听到坏蛋招供了,立刻把小脑袋上那个滑稽的咸鱼面具掀开,露出红扑扑的小脸和亮晶晶的大眼睛,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幽怨?他抱着青铜虎,邀功似的跑到云渺面前,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奶声奶气地宣布:“娘亲!坏蛋吓跑啦!他们讲故事啦!”(在他心里,招供=讲故事)。
云渺憋着笑,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他沾了点灰的小脸蛋:“阿澈真棒!是吓唬坏蛋的小英雄!” 她顺手把那个充满鱼腥味的咸鱼面具摘下来,丢到一边。
萧绝看着这对活宝母子,尤其是阿澈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走过来,伸出大手,有些生疏地揉了揉阿澈的小脑袋:“嗯,做得好。”
阿澈感受到头顶那只大手传来的温度,大眼睛眨了眨,看着萧绝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似乎不那么吓人的脸,犹豫了一下,居然把怀里沾了点灰尘的青铜虎,朝萧绝的方向递了递,小声问:“叔叔……玩?”
这举动让萧绝和云渺都愣了一下。
角落阴影里,一直裹着破斗篷、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清虚道长,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嫌弃意味的……“哼”。
萧绝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眼窝里蓝光已经收敛、显得有些呆头呆脑的青铜虎,又看看阿澈那带着点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神,沉默了两秒。就在云渺以为这位冷面王爷会直接无视时,却见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捏住了青铜虎的一只耳朵尖,仿佛那不是个玩具,而是什么剧毒之物。
“咳……”萧绝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尚可。”
阿澈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小脸立刻笑开了花,把青铜虎又往萧绝手里塞了塞:“叔叔玩!” 完全没注意到萧绝那略显僵硬的姿势。
云渺看着这“父慈子孝”(?)的诡异画面,再看看角落里那条散发着“没眼看”气息的咸鱼师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阴霾和紧绷,似乎在这带着鱼腥味的闹剧和眼前这啼笑皆非的温馨(?)一幕中,暂时被冲淡了。
她抱着阿澈,对萧绝道:“王爷,口供已得,接下来的事,就辛苦你了。” 她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污渍和那被丢弃的咸鱼面具,眼底寒芒一闪,“黑水国‘毒蝰’营……还有那个‘灰隼’……这笔账,得好好算算。”
萧绝捏着那只青铜虎的耳朵尖,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放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孩子……受惊了,早些休息。” 语气依旧生硬,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云渺抱着还在兴奋地向萧绝“推销”青铜虎的阿澈,转身离开柴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萧绝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秦川,去找块干净的布来……给这虎头擦擦。”
云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明媚地绽开。她低头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发顶,轻声道:“阿澈,走,娘亲给你煮甜甜的姜丝蛋花汤压压惊!咱们不管那些臭烘烘的坏蛋了!”
“好耶!甜甜汤!”阿澈立刻把“推销青铜虎”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搂着娘亲的脖子欢呼起来。
角落里,清虚道长的破斗篷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裹得更紧了,仿佛要把那点人间烟火气彻底隔绝在外。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嘟囔,混在夜风里:
“……幼稚……吵……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