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没有立刻回答沈月的问题,而是抬眼朝着广场对面的街道望去。
夜色中的街道灯火通明,一串串红灯笼挂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将路面照得如同白昼。
大大小小的招待所招牌沿着街道一路排开,有的是崭新的霓虹灯管,闪着 “迎宾招待所”“快捷住宿” 的字样,看起来时髦又气派;有的则是用红漆写在木板上的老招牌,边缘已经褪色,透着几分陈旧感,显然开了有些年头。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对几人说道:“就住那家吧。上次我和二狗来林城,住的就是这里,虽然是家老店,关键是安全,不会搞那些敲诈勒索的把戏。”
申二狗一听有地方住,立刻来了精神,原本疲惫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提起脚边的行李,快步就往那边走:“那赶紧走吧!我早就累得不行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就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一会儿,睡个安稳觉。”
他们没有买到坐票,一路站了近十个小时。
沈月和易芳也点了点头,跟着唐哲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刚走没几步,一阵浓郁的香气突然飘了过来, 是烤洋芋混合着辣椒油的味道,从路边的小吃摊上传来,勾得人胃里一阵翻腾。
申二狗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唐哲,带着几分恳求说道:“唐哥,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我肚子早就饿扁了,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两个鸡蛋,现在闻到这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易芳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也有些饿了。之前听人说,林城的肠旺面特别有名,又香又辣,不如我们去尝尝?正好垫垫肚子,也感受一下省城的特色小吃。”
“好啊好啊!” 申二狗连忙点头,眼睛里满是期待,“上次我和唐哥来林城,就吃过一次肠旺面,那味道绝了!比我们县里的绿豆粉好吃多了!还有那个脆哨粉,用肥肉炸出来的脆哨,金黄金黄的,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满口都是香味,吃完了还想再吃一碗!”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吞了口口水,仿佛已经尝到了脆哨粉的味道,“说得我现在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咱们就去吃粉吧!”
易芳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亮着灯的摊位:“你们看,那家摊子就是卖肠旺面和脆哨粉的,我们去那家吃吧?”
几人一拍即合,提着行李走到摊位前。摊位是用几根竹子支着一块塑料薄膜搭的简易棚子,棚子下摆着两张折叠小桌,已经坐了两位客人,正埋头吃着面。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负责煮粉,围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站在炉子前不停地忙碌;女的则负责招呼客人、收钱,脸上始终堆着热情的笑容。
“几位同志,想吃点啥?我们家的肠旺面、脆哨粉都是招牌,还有酸汤粉、辣鸡粉,味道都很地道!” 见他们过来,老板娘立刻迎上来,笑着招呼道。
易芳率先说道:“给我来一碗肠旺面,多放些辣椒。”
唐哲、申二狗和沈月则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要脆哨粉。”
“好嘞!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老板娘应了一声,转身对着炉子旁的老板喊道,“老杨,一碗肠旺面,三碗脆哨粉,肠旺面多放辣!”
老板 “哎” 了一声,拿起勺子,开始往沸腾的锅里下粉。
唐哲他们去了另外一张空桌,让沈月和易芳坐下,自己则和申二狗把行李放在旁边,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看着周围热闹的小吃摊,对老板娘问道:“老板,上次我来林城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没这么多摊子,这次来,几乎摆满了,生意应该挺好的吧?”
老板娘正忙着给客人端面,听到唐哲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回道:“还行吧,能混口饭吃。看你的样子,应该有半年没来林城了吧?现在上面都在讲改革开放,要向沿海那些城市学习,鼓励大家搞个体经营,所以半年前这条街上的摊子就多了起来,都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赚点钱。”
唐哲又问道:“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林城本地人吧?”
老板娘端着一碗粉走过来,放在桌上,笑着说:“小伙子耳朵还挺灵!我家男人是林西县的,我是钢城的,都不是林城本地的。”
“林西县可是个好地方啊,” 唐哲笑着说道,“那里的羊肉粉名气很大,汤鲜粉滑,放上一勺辣椒油,吃起来特别过瘾,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粉。”
老板娘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连忙说道:“没想到你还知道林西羊肉粉!看来也是个爱吃的人。这碗脆哨粉先给你们,是给这位女同志的吧?”
她指了指沈月,见唐哲点头,便将粉放在沈月面前,又转身去端另外几碗,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现在改革开放了,政策是真的好,不像以前,买什么都要粮票、布票,有钱都买不到东西。你看这条街上,摆摊的有几个是林城本地的?大多都是像我们这样,来自九区八十一县的人,都是想出来闯一闯,给家里多赚点钱。”
申二狗夸赞道:“老板娘,你们可真有眼光!能想到来省城摆摊,比在老家守着几亩地强多了,这才是会过日子的人!”
老板娘被夸得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嗨,什么眼光啊,都是被逼出来的。家里有三个娃儿,个个都要张嘴吃饭,大的都要结婚了,小的还要读书,到处都要花钱。光靠老家那几亩岩窝窝地,种点苞谷和洋芋,能把肚子填饱就不错了,根本攒不下钱。”
他们四个人专心地吃着面,谁也没有看到对面街角处,一个穿着蓝色褂子的男人,正守着一个蜂窝煤炉烤洋芋,炉子里的洋芋已经烤得焦黑,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男人时不时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防备着什么,看起来有些紧张。
不一会儿,从街角的阴影里突然走出四五个年轻人,个个都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头发留得长长的,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领头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留着一个小平头,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他走到烤洋芋的男人面前,二话不说,一脚就把蜂窝煤炉踢翻在地。
“哗啦” 一声,煤炉里的蜂窝煤滚了一地,有的还在燃烧,冒着黑烟;烤好的洋芋散落各处,有的摔成了两半,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男人惊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却被小平头一把揪住衣领,狠狠推到墙上。
“小私儿,躲在这里卖洋芋,以为老子就找不到你了?” 小平头恶狠狠地骂道,声音又粗又哑,“欠老子的钱,什么时候还?”
声音很大,引起了一阵骚动,沈月不由得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