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华医院三楼的走廊像一条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人心里发紧。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通风口弥漫开来，和窗外飘进的尾气味搅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气息。陈景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搜索框里“昆明 心血管科 挂号”几个字被他戳得发亮。
母亲陈秀芸坐在旁边的塑料椅上，头歪靠在父亲陈锦松的肩膀上，呼吸依旧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父亲一只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悄悄抹了把眼角——刚才在诊室门口，他看见妻子偷偷用袖口擦眼泪，那抹脆弱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嘀嘀——”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芷雅”两个字。陈景辰的指尖顿了顿，连忙按下接听键，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焦灼：“喂，芷雅。”
“哥！你们在哪儿呢？我已经到昆华医院门诊楼门口了！”妹妹陈芷雅的声音像被风扬起的铃铛，带着点气喘吁吁的急切，背景里能听见医院大厅特有的嘈杂声，“妈挂上号了吗？检查做了没？”
陈景辰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了两步，避开父母的视线。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阳光透过枝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被撕碎的网。“没挂上，医生说医保系统在维护，而且检查要等三天，妈这情况等不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母亲听见又要胡思乱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妹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来是正往楼里走：“怎么会这样……那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上去找你们。”
“在三楼心血管科走廊，你上来吧。”陈景辰说完，又补了句，“别跟妈说要等三天，她本来就紧张。”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见父亲正扶着母亲慢慢站起来，母亲的脸色比刚才又白了几分，嘴唇泛着青紫色。“妈，您想走动走动？”陈景辰赶紧走过去扶住母亲的另一只胳膊，指尖触到她袖子下凸起的手腕骨，心里一阵发酸——才多久没见，母亲竟瘦成了这样。
“有点闷得慌，透透气。”陈秀芸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她抬头看了看走廊里来往的人，那些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让她头更晕了。“这医院太大了，跟迷宫似的……”
“等看完病，我带您慢慢转。”陈景辰笑着说，扶着她往楼梯口挪。父亲跟在后面，手里拎着那个装着酸菜的蛇皮袋，袋子蹭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陈芷雅拎着个帆布包跑了上来。她穿着件灰色的羽绒服，额头上沁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小跑上来的。“妈！”她喊了一声，快步冲到母亲面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您咋瘦成这样了？是不是路上不舒服了？”
陈秀芸看见小女儿，原本紧绷的脸柔和了些，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傻丫头，哭啥，妈没事。你咋来了？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请了一个星期呢。”陈芷雅帮母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转头瞪了陈景辰一眼，压低声音，“哥，到底咋回事？医生怎么说？”
陈景辰把她拉到一边，简单说了说情况，最后叹口气：“我正查其他医院呢，看能不能有号。”他点开手机里的医院列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眼晕，“云大医院、市一院……都显示没号了。”
陈芷雅凑近看了看，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试试解放军联勤保障部队第九二〇医院吧？我同事说他们家心血管科也挺厉害的，而且部队医院纪律严，说不定挂号没那么挤。”她抬头看了看陈景辰，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子，“我来搜搜公众号，你扶着妈再歇歇。”
陈景辰心里一动。他倒是听说过这家医院，只是平时接触少，没往这方面想。“行，你试试。”他转身扶着母亲在楼梯间的长椅上坐下，父亲赶紧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喝点热水，刚晾好的。”
母亲小口抿着水，眼神落在小女儿专注的侧脸，轻声对陈景辰说：“让芷雅别忙活了，这么多医院都没号，估计这家也悬……要不，咱还是回吧？”
“妈，您别瞎想。”陈景辰蹲在母亲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青筋，像干枯的树枝，“妹妹从小就机灵，说不定真能找到办法。您忘了？她小时候总能从村头王奶奶那儿讨到糖吃，别人都讨不到。”
陈秀芸被逗笑了，咳嗽了两声：“就她嘴甜。”眼角的皱纹里漾起一丝暖意，却很快又被病痛的愁云覆盖，“就是……太麻烦你们了。你刚还完贷款，芷雅刚上班……”
“一家人说啥麻烦不麻烦的。”父亲在旁边瓮声瓮气地说，往母亲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趁热吃，你早上就没吃东西。”
陈景辰看着父母相依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小时候家里穷，父母总是把好吃的紧着他们姐弟仨，自己啃着干硬的玉米饼；冬天冷，母亲会把他们的脚揣在怀里捂热，自己的脚却冻得通红。现在他们老了，病了，轮到他和妹妹来照顾，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哥！有号！”陈芷雅突然欢呼一声，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显示着“解放军联勤保障部队第九二〇医院 心血管科今日下午三点余号10”的字样，“现在还有10个名额，赶紧给妈挂上了！”
陈景辰的心猛地一跳，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确认没错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一下子落了地。“太好了！芷雅，那咱们就赶紧去那个医院吧！”
“那是！也不看是谁妹妹。”陈芷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紧张起来，“快！三点的号，现在都一点多了，咱们得赶紧过去，那边离这儿有点远。”
“我去打车，爸、妹妹，你们推妹妹。”陈景辰说，扶着母亲站起来，“爸，您拿好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一行人往楼下赶，母亲的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大概是有了希望，连精神都好了几分。走出门诊楼，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点暖融融的温度。陈景辰去打车，陈芷雅陪着父母在门口等，她从包里掏出个苹果，用纸巾擦干净，切成小块喂给母亲吃。
“妈，您尝尝，这苹果可甜了，我早上特意买的。”
“甜，真甜。”陈秀芸小口吃着，眼神里满是欣慰，“我们家芷雅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陈芷雅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妈，您好好养病，等您好了，我带您去买新衣服，咱们娘俩也赶赶时髦。”
陈景辰打的车开了过来，停在门口。一家人坐上车，陈芷雅报了导航地址，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慢慢变化，从繁华的市中心到相对安静的街区，路边的梧桐树渐渐多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车身上，斑驳陆离。
“这医院名字真长。”父亲看着导航上的名字，嘟囔了一句。
“部队医院，听着就靠谱。”陈芷雅说，给母亲调了首舒缓的音乐，“妈，您眯会儿，到了我叫您。”
母亲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陈景辰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的睡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想起刚才在昆华医院的焦灼，想起妹妹找到号时的狂喜，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城市的道路，有时候会遇到堵车，会走到死胡同，但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新的出口。
车子驶过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阳光照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陈景辰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散了车厢里沉闷的气息。他看了看时间，两点半，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医院。
“快到了。”他轻声说。
母亲睁开眼，看向窗外，眼神里少了些惶恐，多了些平静：“这地方看着真干净。”
“部队医院，管理严。”陈景辰说，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这次能顺利检查，希望母亲的病能快点好起来。
车子缓缓驶入医院大门，门口的哨兵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利落有力。医院里绿树成荫，干净整洁，和昆华医院的拥挤喧嚣截然不同。陈景辰把车停好，扶着母亲下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柔和的光晕。
“走吧，妈，咱们进去。”他握住母亲的手，这一次，感觉她的手似乎没那么凉了。
陈芷雅拎着包跟在后面，父亲走在最后，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酸菜的蛇皮袋——那是母亲带给儿子的牵挂，也是这个家最朴素的温暖。走廊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串紧紧相连的脚印，朝着希望的方向，慢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