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门外的暮色里,杨国奇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回了紫宸殿寝宫。殿内烛火通明,鎏金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还剩最后一缕轻烟,绕着梁上悬着的盘龙藻井打了个旋,缓缓散去。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案上那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气,茶沫子在盏沿聚了圈浅浅的白边,却没了半分品茗的兴致。
\"父皇----!\"
三声呼唤先后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恭敬,却掩不住底下的急切。杨国奇抬眼望去,只见杨俊、杨秀、杨谅三个儿子并肩立在殿门口,玄色朝服的下摆还沾着点宫外的寒气。老三杨俊搓着手,眼神往殿内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外人;老四杨秀背着手,下巴微抬,脸上是惯有的倨傲,可眼底却藏着点躁动;老五杨谅最是年轻,攥着衣角的手都泛了白,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接对上他的眼睛。
杨国奇心里咯噔一下,这三个小子平日里各怀心思,极少会这般凑在一起找他,肯定有大事。他端起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莫名的烦躁:\"你们三人找朕有何事?\"
杨俊往前挪了半步,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低了些:\"父皇,儿臣等今日来,是有件关乎大隋安稳的事要禀告。\"
\"哦----!?\"杨国奇放下茶盏,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说来听听。\"
\"是关于……宇文定。\"杨秀接了话,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说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那孩子是大姐所生,身上流着宇文家的血。如今宇文阐虽已'去了',可宇文定还在,留着始终是个隐患——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人拿他的名头作乱?\"
杨谅赶紧附和,声音都有些发飘:\"是啊父皇--!您对付宇文阐那法子就好,一把火下去,干干净净,没人敢多嘴。如今对付宇文定,也该用同样的法子,省得夜长梦多!\"
\"啪----!\"
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在明黄色的龙纹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杨国奇猛地站起身,身上的龙袍随着动作扫过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他的头发根根竖了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盯着眼前三个便宜儿子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皮肤发紧。
\"同样的法子--!?\"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怒,\"那是你们大姐的亲儿子!是朕的亲外孙!当年丽华抱着他来宫里,才这么点大,软乎乎地叫朕'外祖父',你们忘了吗!?\"
他伸手比了个半尺高的模样,指尖都在发颤:\"如今你们让朕用烧宇文阐的法子烧了他?杨俊,杨秀,杨谅,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三个儿子被他吼得齐齐跪下,头埋得低低的。杨俊嘴唇动了动,还想辩解:\"父皇,儿臣们也是为了大隋……宇文家的余孽不除,始终是祸根啊!\"
\"祸根----!?\"杨国奇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朕看最大的祸根,是你们!是你们的心里的贪念!是这皇宫里的权力,把你们的心都熏黑了!\"
他走到三个儿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最是无情帝王家……朕以前还不信,如今才算看清了。你们大姐十月怀胎生下宇文定,疼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你们倒好,张口就要他的命!朕看这大隋朝堂是马蜂窝,更是吃人的狼窝!连骨血亲情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杨谅被他的气势吓得身子发抖,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杨国奇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更盛,却也多了几分疑虑——这三个小子虽然野心不小,但胆子还没大到敢主动算计自己亲侄甥的地步,背后定有人指使。
\"说!\"他突然喝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是谁让你们来劝朕杀宇文定的?老实交代,否则朕让宗人府来审你们!\"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杨俊的肩膀僵了僵,杨秀咬着牙不说话,杨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杨国奇蹲下身,手指捏住杨谅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谅儿,你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朕问你,是谁?\"
杨谅的脸瞬间白了,眼泪都快下来了,嘴唇哆嗦着:\"是……是晋王殿下……是二哥让我们来的。他说……他说宇文定留着对父皇不利,不如早点除了,还能帮父皇分忧……\"
\"杨广----!?\"杨国奇顿感心中一阵恶寒----历史上杨广弑父杀兄、早已臭名昭着,没承想刚刚是开皇三年,这个小王八羔子就要初试獠牙。
他猛地松开手,杨谅\"咚\"地一声磕在地上。他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腔里像是揣了个炸雷,随时都要炸开。\"好你个杨广!朕以仁孝治天下,竟养出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他怒喝着,转身就往殿外走,\"来人!拟旨!削去晋王杨广爵位,贬为庶民,即刻押解回京,不得外出半步!\"
\"陛下--!陛下息怒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独孤伽罗披着件素色披风,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裙摆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顾不得整理仪容,扑通一声跪在杨国奇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广儿再错,也是咱们的儿子啊!您要是贬了他,朝堂上那些世家大族该怎么议论?太子杨勇那边本就与杨广不和,您这么做,岂不是让他们兄弟间的嫌隙更深?\"
杨国奇看着她花白的鬓角,心里的怒火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渐渐降了些。他穿越三年多,殚精竭虑打下这一片江山,多少风雨都过来了。对这几个便宜儿子却疏于管理。对于杨广的野心,他不是没察觉,只是没想到,这个浑蛋竟狠到连自己的外甥都要算计。
\"那你说----该怎么办?\"杨国奇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怒意,\"他教唆自己的弟弟杀自己的外甥,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独孤伽罗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他:\"陛下,广儿只是一时糊涂,被权力迷了眼。您不如先罚他闭门思过,让他好好反省。至于兵权,您可以让太子杨勇去亳州接替,这样既稳住了朝堂,也给了杨广一个改过的机会,您看如何?\"
杨国奇沉默了许久,殿内的烛火映着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知道独孤伽罗说的是实情,如今朝堂不稳,若是真贬了杨广,怕是会引发更大的动荡。他手指攥得发白,最终狠狠松了手:\"罢了!就依你。传旨:令太子杨勇即刻前往亳州,接掌晋王兵权;晋王杨广,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晋王府半步!\"
\"谢陛下!\"独孤伽罗连忙叩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待独孤伽罗走后,杨国奇重新坐回龙椅,却觉得这冰冷的龙椅像是带着寒气,从屁股底下一直往上窜,冻得他骨头都疼。他想起杨丽华,想起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便宜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要杀她的儿子,她该多伤心?
不行、五日后杨坚真正的魂魄就要回归,宇文定这个“前朝余孽\"肯定会令他如芒在背。或许让宇文定\"消失\",才是保全他一生平安的唯一办法。
杨国奇立刻传召吕媛和韩圣夫妇。这吕媛是他的表妹、韩圣是他的心腹,由他们二人保护宇文定一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不多时,吕媛和韩圣便来到殿内,两人一身便服,神色恭敬。
\"皇帝表哥召我二人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吕媛躬身问道。
杨国奇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御妹--,朕要你们替朕办一件事,一件关乎丽华和小公子性命的事。\"
吕媛和韩圣对视一眼,齐声应道:\"哥--,俺夫妇二人万死不辞!\"
\"好----。\"杨国奇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郑重,\"你们即刻收拾行装,带着杨丽华公主和宇文定,以'回济南府省亲'为名离开京城。到了渭水,你们就上演一出'母子坠河'的戏码——找两艘破旧的渡船,到河心时故意弄翻,你们假装跳水救人,最后只捞上来几件他们母子常穿的衣服,对外就说水流太急,没救上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事后,你们带着他们母子去济南府,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下,让她们母子改名改姓,做寻常百姓,再也不要沾染朝堂的任何事。朕会给你们足够的银两,确保他们日后衣食无忧。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们能做到吗?\"
吕媛和韩圣心中一震,随即明白了杨国奇的用意。他们知道宇文定在京城的危险,也知道陛下对公主和小公子的疼爱。两人当即跪地,语气坚定:\"臣夫妇定不辱命,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大公主和小公子平安!\"
\"起来吧。\"杨国奇扶起他们,眼眶有些发热,\"此事凶险,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明日一早就出发,不要声张。\"
\"臣遵旨!\"
待吕媛和韩圣走后,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杨国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他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了大半,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
他颓然地瘫坐在龙椅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三年前他刚到之时,心中满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美梦,可如今他才真正悟到身为帝王的种种艰辛和无奈----臣子犯法他可以痛下杀手,可自己的子女犯下大错、他却无可奈何。
儿子们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连骨血亲情都能抛在脑后,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只能干看着、没有丝毫办法。
他想起宇文阐,那个被他偷偷送走的孩子,如今应该在江南的某个地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又想起了即将离他而去的杨丽华和宇文定,明日过后,他们也将从这皇宫的名册上消失,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杨国奇望着夜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花,眼前仿佛出现三年前初到北周王朝的自己,那时自己杀伐果断,身后跟着刘昉、郑译,后来又有了李德林、高颎,李牧、韦孝宽、宇文昕、梁士彦也紧跟自己的步阀。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可转眼间,很多人都不在了,只让他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皇宫,守着这看似稳固却实则暗流涌动的江山。
\"难道大隋历史上属于他杨国奇的时代真的要结束啦--!?\"他低声呢喃着,声音被夜风吹散,没入无边的黑暗里。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烧,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落寞,也暖不了这龙榻上的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