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的晨露还凝在剑鞘上时,主教府的钟声突然变了调。三短两长的节奏敲得急促,像在数算着什么,惊得雷夫按住了腰间的剑柄——那是英国王室使者到访的信号,比约定早了整整三天。
我攥着拼合完整的海军勋章站在广场中央,勋章上的“光明”二字被朝阳晒得发烫。沃夫刚从鹰嘴崖带回最后一批旧部名册,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海雾的潮气,他指着名册末尾的红漆印章:“维多利亚的私兵‘蔷薇骑士团’,已经在都柏林港登陆了。”
雷夫的披风在风里掀起一角,露出左臂新换的绷带,那是昨夜清理军械库叛徒时被暗箭划伤的。“比预想的早。”他用剑尖挑起地上的石楠花枝,花瓣上的露珠坠落在罗素家族的族徽烙印上,“女王不会容忍爱尔兰有第二个王权核心,她的使者带着的不是诏书,是绞索。”
主教府的拱门后,走出个穿猩红色制服的男人,肩章上的蔷薇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身后跟着十二名骑士,铠甲的缝隙里露出银质的鸢尾花徽章——那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私人卫队标识。“奉女王陛下谕旨,”使者展开卷烫金诏书,声音像淬了冰,“爱尔兰王室后裔若愿归顺,可封‘都柏林公爵’,七院土地由雷肯别家族代管;若抗旨……”他顿了顿,靴底碾过地上的石楠花瓣,“则以叛国罪论处,格杀勿论。”
人群的骚动像被踩碎的蜂巢,麦克突然举起那三块归位的地基石:“我们的土地,凭什么由英国人指手画脚!”石匠们纷纷举起凿子,工具碰撞的脆响盖过了使者的宣读声。
我突然想起康德纳尔牧师的话:“女王的棋盘上,从来没有‘平等’二字。她给的糖里,都藏着毒刺。”昨夜从牧师木屋带回的铁皮盒里,父亲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维多利亚最忌惮的,是爱尔兰王室与雷肯别家族联手。她会用爵位离间我们,用屠刀恐吓我们,直到我们自相残杀。”
雷夫突然笑了,剑鞘敲击地面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代管?当年罗素家族就是用这两个字抢走了土地。”他解下腰间的兵符,举过头顶,阳光透过宝石在广场投射出完整的王室徽记,“爱尔兰的土地,只认爱尔兰人的王。”
使者的脸色瞬间铁青,挥手示意骑士拔刀。十二柄长剑同时出鞘,寒光在石楠花丛上扫过,惊得花瓣簌簌飘落。“看来你们是选了第二条路。”他从怀中掏出个鎏金信封,“女王早有预料,特意给雷肯别家族留了密函——只要交出王室后裔,雷肯别可世袭爱尔兰总督之位。”
沃夫突然挡在我身前,胸前的石楠花被风吹得贴在勋章上:“我哥哥七岁时就说过,雷肯别家族的名字,比任何爵位都重。”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年亚瑟先祖拒绝这诱惑时,说‘土地若不属于人民,守着爵位也是亡国奴’。”
使者的骑士突然动了,剑锋直逼我心口。雷夫的长剑后发先至,两剑相击的脆响震得人耳鼓发麻,他的剑锋在我眼前划出银弧,每一次格挡都恰好将我护在身后,却又故意露出侧翼,逼我挥剑支援。就像无数次训练时那样,他用自己的破绽,给我制造反击的机会。
“看清楚他们的剑法!”雷夫的声音混着喘息传来,“蔷薇骑士团的软肋在左肩,是维多利亚为了控制他们,故意让铁匠在铠甲接缝处做了手脚!”
我突然想起海战中雷夫“坠海”前塞给我的铁片,形状与骑士铠甲的接缝处完全吻合。原来他早就摸透了女王私兵的底细,那场看似意外的“牺牲”,是为了潜入英国舰队绘制铠甲图纸。
广场上的厮杀像被打翻的棋盘,石楠花枝在马蹄下断裂,却有更多花苞从断茎处探出头。沃夫的短刀精准挑落骑士的头盔,露出底下贴着的英国王室徽记——这些所谓的“蔷薇骑士”,根本就是女王派来的死士,连脸都不敢露。
使者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麦克用铁链缠住脚踝。石匠们一拥而上,将他按在地基石上,他怀里的鎏金信封掉在地上,被雷夫用剑尖挑开——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密函,是张画着绞刑架的草图,旁边写着“处理完爱尔兰,便移师苏格兰”。
“她从来没打算兑现承诺。”我踩着散落的蔷薇徽章,声音在广场回荡,“维多利亚要的不是归顺,是整个凯尔特民族的臣服!”
雷夫突然吹响石楠花口哨,三长两短的节奏里,七座修道院的方向同时升起狼烟。那是旧部们约定的信号,从圣玛格丽特到圣布伦丹,从黑水河到鹰嘴崖,无数火把正在石楠花丛中亮起,像一条燃烧的巨龙,将都柏林港围得水泄不通。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雷夫用剑鞘扶起被撞倒的小女孩,她发间的石楠花沾着泥土,却依旧挺直,“从来都要用勇气填平。”他的目光扫过广场上的血迹与花瓣,“女王以为我们会在爵位与死亡间选择,却忘了爱尔兰人最擅长的,是走出第三条路——为自己的土地,战至最后一人。”
沃夫将使者的佩剑扔在我脚边,剑柄上的蔷薇花纹被他用刀剜去,露出底下的橡木原色:“这把剑该由您来执掌了。”他与雷夫同时单膝跪地,旧部们跟着齐刷刷跪下,石楠花的香气在晨光里翻涌,像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战歌。
我捡起那把剑,重量比想象中沉,却握着踏实。剑身映出广场上的景象:受伤的石匠在包扎伤口,孩子们在收集散落的徽章,雷夫正帮沃夫处理手臂的新伤,他们的肩膀靠着肩膀,像两块永不分离的地基石。
远处的都柏林港传来号角声,是反抗军的舰队正在集结。维多利亚的使者被铁链锁在钟楼的柱子上,望着那些升起的爱尔兰旗帜,脸色惨白如纸。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些看似柔弱的石楠花,能在王权的阴影里,开出燎原的烈火。
雷夫走到我身边,将兵符与剑鞘并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共鸣:“新的征途开始了。”他帽檐上的石楠花正好与我发间的那朵相碰,“女王的棋盘再大,也大不过这片土地上的人心。”
风里的麦香越来越浓,混着石楠花的清冽,像在预示着什么。我知道,维多利亚不会善罢甘休,蔷薇骑士团的失败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海峡对岸等着。但此刻握着剑柄的手很稳,身边的人眼神很亮,广场上的血迹正在被新抽的草芽覆盖——就像所有王室的故事,从来没有真正的大结局,只有带着伤疤继续前行的新征途。
钟声再次响起时,不再是英国使者带来的压迫,而是七院修道院共同敲响的战鼓。石楠花丛里,新的花苞正在阳光下舒展,它们的根扎在血与火里,却终将开出比任何王冠都灿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