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急促地警示钟鼓声又响了起来。
京城百姓不解的抬起头,这一次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没有人敢相信,八月一日登基的新皇帝在九月一日的五更离世。
钟声响起,群臣开始往宫里跑。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对宫里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其实早在八月十日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了预感。
那一剂泻药彻底的摧毁了皇帝的生机。
没有泻药能让人一次拉肚子拉三四十次,也没有人能抗的住一夜拉肚子三四十次。
皇帝拉肚子拉的这么严重,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中毒了。
中得什么毒太医院看不出,也不敢治,所以就拖着,一直拖到今日。
急促的钟鼓声一响,大家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群臣齐至,瞬间就吵了起来,都认为皇帝死于进献的丹药红丸。
礼部尚书孙慎行,左都御史邹元标、给事中惠世扬等弹劾郑贵妃内侍太监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弑君。
应当千刀万剐。
吵了半天也没决定杀不杀这两人,反而是内阁急的不行。
方从哲征得了内阁群臣的同意,颁布了由他亲笔起草的遗诏。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在遗诏里以皇帝的口吻夸奖李可灼。
他不但不认为献仙药的李可灼有罪,反而觉得他有功。
应该赏银五十两,诏赐银币!
(非杜撰,史书就是这么记载的!)
遗诏一出,群臣一看,几乎要打起来,脾气暴躁的左光斗脱去官袍准备打架了。
这个时候不死几个人是不行了,这不是闭着眼说瞎话么?
遗诏念完,群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份遗诏一出,无形中更把方从哲与红丸案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在这一刻起,他和所有人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
有罪的人在他眼里有功,首辅要做什么,这件事里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内阁首辅方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清算要来了,东林党,楚党等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别吵了,太子不见了……”
一声怒喝把群臣吓得不行,这个要命的关头太子不见了,太子就在乾清宫,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不见了。
朱由校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人藏了起来。
乾清宫的寝宫内李贵妃,也就是当初的李选侍,宫里人称西李。
在得知皇帝驾崩的那一刻就把朱由校控制了,并藏了起来。
她也有个皇后梦。
朱由校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不久就死了,照顾皇子这个事情就落在她的身上。
本来她也要照顾五皇子朱由检的。
因为怀孕了,精力不足照顾五皇子的重任就落到了老实的东李身上了。
在朱常洛没成为皇帝之前她已经和郑贵妃交好。
这个蠢女人如今也有了想法,想趁太子年幼之机控制朱由校。
借此把持朝政大权。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在前几日的时候就已经和郑贵妃勾搭上了。
她开了价码,她若是成为皇后……
她将奉郑贵妃为皇太后。
有了郑贵妃在宫里的人手,又有着养太子朱由校多年的情谊,和先皇的喜欢,她觉得郑贵妃没办成的事情他可以。
李选侍不傻,知道藏太子只能藏一时,藏不了一世。
她人很聪明。
她认为郑贵妃之所以在神宗死后没成为皇后是因为郑贵妃太傻,傻到去和皇帝谈条件。
真的要做皇后,得得到内阁的许诺。
所以,她的要求是大臣要承诺册封她为皇太后。
只要成了皇后,再以皇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垂帘听政岂不顺理成章。
她觉得大臣们一定会同意,不同意她就不交出太子。
她非常懂文人的,她知道,她只要呆在寝宫内,外臣断然不敢硬闯。
因为他们是文人,他们讲德行。
朱由校知道李选侍要做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既然要做个没用的皇帝,这个时候就不能有用,装傻就行。
李选侍只是限制自己不能出寝宫。
但她还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看着压抑着兴奋近乎有些癫狂的李选侍,朱由校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木球鲁班锁,嘎嘣一声开了。
他拍着手开心的笑了起来。
望着近乎包浆的表面,他笑的更加的开心了。
他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他证明了还是有文人没说自己玩物丧志。
因为他也爱玩,而且还玩不通。
可笑着笑着,朱由校就愣住了,一张指甲大小的糯米纸从缝隙里露了出来。
细细一看上面画了小月牙。
再一看,好像一个笑脸。
朱由校笑的更加开心了,原来他解开了,应该是很早就解开了,不然这糯米纸是怎么进去的。
见太子又开始玩木头疙瘩,李选侍的心更踏实了。
眼角余光见李选侍离开,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没变,可杀机顿现。
打小被她欺负,娘亲王氏还是死于她之手。
这仇恨刻骨铭心,且不共戴天。
很少有人知道,西李虽然只是选侍,在当初却是太子朱常洛最喜欢的一个女人。
因为受宠,人就很骄横。
人一骄横,就目无尊卑。
这个李选侍根本就不把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放在眼里,趁着当时的太子不管后宫,私下里对王妃谩骂侮辱,乃至拳脚相加。
王才人的死,就是这西李一手造成的。
(ps:选侍凌殴圣母,因致崩逝;选侍侮慢凌虐,朕昼夜涕泣)
所以,从那时候起朱由校就一直在等着,等到今日,离报仇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可他知道不能急。
一着急,就跟皇帝父亲一样了。
此时此刻乾清宫的西暖阁外传来了哭声,在杨涟、刘一燝的带领下群臣齐至,如今正在西暖阁的门口哭。
哭先帝故去,哭太子的孤苦无依……
“李贵妃,先帝故去,驾崩之前他心心念的就是太子,我们知道太子有你照拂,我们看一眼,看一眼我们就离去……”
“贵妃,我们就看看太子,看看我们就离开……”
臣子吵着要见太子,李选侍想当皇后,她也不敢得罪人,红着眼眶出来说太子胆小,不敢见人……
她没注意到,王安溜了进去。
朱由校看着王安,淡淡道:
“王大伴,我现在能出去么,我若出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父皇离去的蹊跷!”
王安跪地,认真道:
“奴,护佑主子平安!”
朱由校收起手里转动的小木球,低着头站起身轻声道:
“那就全凭大伴安排,我跟你走就是了!”
外面的李选侍被群臣拦住了。
“李贵妃,下官袁可立有礼,今日叨扰不为其他事,我只想知道太子是否安全,别的事情我不管!”
“安全,安全……”
“下官没看见,当初的先帝在世的时候那个崔文升隐瞒先帝的病症,今日之过十之七八有他,贵妃……”
“我,我我……”
她说不过,道理又讲不过,又不敢蛮横耍横。
当袁可立走到人前时李选侍就已经慌了,她是知道袁可立的。
这个人刚正不阿。
当他还是一个小官的时候就敢硬碰当时四品大员,以七品之卑斗翻四品之尊。
不仅使他声名远扬,也让他成为‘推官’楷模。
这样人一出来,李选侍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被他瞬间看透。
群臣里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
如果论讲道理,嘴上功夫,李选侍就是从娘胎里练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她面前的人,随便出来一个都是她这辈子以及下辈子都要仰望的高峰。
所以,她同意让太子出来见一面,她刚答应,王安已经带着太子走了出来。
杨涟、刘一燝等人见状立马跪地。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起。
李选侍目光怨毒的望着王安,他没想到这个奴才竟然这么大胆。
这个时候群臣已经把朱由校围了起来,带着朱由校就往文华殿走。
乾清宫被占了,要在那里接受群臣的礼拜。
太子一走,乾清宫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王安最后离开,望着怨毒的李选侍,王安笑道:
“贵妃,今日事多,公主年幼,可不敢伤了公主!”
“狗奴,你好大的胆!”
王安苦笑着摇摇头,朝着右侧看了一眼,随后快步离去。
随着大门的关闭,一个汉子带着三名太监突然出现,脸上的笑意不变,手持长刀开始在西暖阁杀人。
当着李选侍的面开始杀人。
把人按在暖阁外荷花池的汉白玉的雕栏身上,杀鸡般抹脖子。
血水噗噗地往外喷,荷花池里的彩鲤猛地冲了过来。
一团红云聚了过来,分不清是血的红还是鱼儿的艳。
汉子甩了甩刀上的血水,龇牙一笑:
“贵妃别怕,小的只是遵从皇命,处理一下骄纵的恶奴罢了!”
说罢,继续招人,继续拉过来杀。
在暖阁杀人的这个汉子很有章法,他似乎知道谁是管事,所以他杀得每个人都管事。
宫女管事,太监管事……
这些人以为往暖阁里面跑就能活命。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的汉子身侧的四名内侍就是干这个活儿的。
冲进去,揪着头拖死狗一样的给拖了出来。
血腥让李选侍回过神来,她望着眼前之人嘴巴边的胡子,尖着嗓子怒吼道:
“你是谁?”
汉子笑了,摘掉帽子,一头短发,站在那里行礼道:
“贵人问,小的自然要说,小的锦衣卫百户陈默高,下官给贵妃赔罪了!”
“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
“贵妃言重了,先帝爷临终前特许之权,听小的一句话,赶紧移宫吧,公主还小......”
陈默高深吸一口气,笑容不变。
官场就是战场,这条路既然选定了就只能拼命往前,退是不行了,退就是死。
“曹公,沈公,我这头发短,记性不好,还有几个,劳烦!”
乾清宫的杀戮开始了。
这么大的一个宫殿,东暖阁,西暖阁,旁边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都是要清理的。
沟渠的水红了,顺着水道往外流淌。
文华殿内的朱由校开始接受群臣的礼拜。
此刻,群臣对他的称呼已经变了,他已经不是太子,是皇帝了。
朱由校望着群臣,手里的木球越转越快。
群臣的商议他漠不关心,甚至把不开心挂在了脸上,所有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木球上。
如此一幕有人喜,有人忧愁。
皇帝年幼,皇帝年幼……
左光斗也在看,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他觉得这木球怎么如此的熟悉。
怎么有点像余令当初在考场玩的那个?
望着望着,左光斗的脸色变了,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对钱谦益说的那句话。
“他会回来的!”
如果这木球真是当初皇帝给余令的,那今日木球归来,余令便是从龙之臣。
一想到余令辽东的事办完,回到京城,左光斗觉得浑身有些发抖。
“昔日的幼虎,如今长大了,开始虎啸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