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的脚尖刚触到光门内的地面，后颈就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不是普通的地面，更像是某种活物的肌理，带着微不可察的震颤，顺着鞋底往骨头里钻。
他本能地屏住呼吸——七年前雪夜被师父逐出门时，那种被命运掐住咽喉的窒息感，此刻竟又漫了上来。
\"咚。\"
苏婉的脚步紧跟着响起。
她落地时踉跄了半步，八卦镜的边缘磕在掌心，疼得眉峰轻挑。
但下一秒她就挺直脊背，目光扫过四周——这哪是秘境？
整座殿堂像被剥去了天地，悬浮在灰蒙蒙的虚空中，墙壁上嵌着的晶石比星辰还多，每一块都流转着不同的光：有的如血色长河翻涌，有的像婴孩的笑涡般清亮，还有一块竟映出韩锋七年前跪在雪地里的模样。
\"这......\"唐晓晓的声音发颤。
她的手指刚碰到最近的晶石，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手——那晶石里的画面，分明和她怀里《天命书》残页上的图画重叠了！\"韩锋哥，你看！\"她拽住韩锋的衣袖往晶石前带，发顶的碎发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这上面的符文......和残页第三章'枢机'篇的刻痕，连缺口的位置都一样！\"
韩锋的金月眼在她说话时自动睁开。
那些原本模糊的符文突然变得清晰，每一道刻痕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蚯蚓般沿着晶石表面攀爬。
他想起老者说的\"四股力量\"，想起师父命格里那根银线，喉结动了动：\"这不是普通的秘境。\"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空旷的殿堂里荡开回音，\"是命运的中枢。\"
\"时间流速不对。\"苏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将八卦镜举到眼前，镜面本该映出众人的影子，此刻却像蒙了层雾，只能勉强看见自己发白的指尖。
作为考古学家，她太熟悉这种混乱的时空波动——三年前在罗布泊古遗址，她曾见过类似的现象，当时整支队伍在沙漠里多走了三天，回来后所有人的手表都停在进入遗址的那一刻。\"这里的时间线在重叠。\"她转动八卦镜，镜面突然裂出蛛网般的细纹，\"可能有至少三个维度的空间在交错。\"
\"当啷。\"
红衣女的剑突然发出清鸣。
她的手始终没离开剑柄，此刻剑身竟微微发烫，像在警告什么。
她后退半步，脊背贴紧冰凉的晶石墙，目光在殿堂四角梭巡——那些晶石的光太亮了，亮得连影子都在扭曲。
刚才明明只有四个人的脚步声，可她分明听见第六个、第七个脚步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从头顶的穹顶渗下来。
韩锋注意到红衣女的异样。
他顺着她的目光抬头，这才发现穹顶不是石头，而是由无数根半透明的丝线编织而成。
金月眼里，那些丝线正是他和苏婉、唐晓晓、红衣女的命运线，此刻正从各人的眉心钻出，穿过穹顶，消失在更深处的黑暗里。
他想起老者说的\"以命破命\"，右手不自觉地摸向扳指——那是师父留下的唯一信物，此刻竟烫得惊人，像要把他的皮肉烧穿。
\"命运节点......\"唐晓晓的声音突然发涩。
她不知何时凑近了另一块晶石，指尖几乎要贴上那流转的光。
韩锋快步走过去，看见晶石里映着的是她自己——但那不是现在的唐晓晓，她穿着残破的粗布裙，跪在一座坍塌的古碑前，手里攥着半本烧焦的《天命书》。\"如果这些晶石代表世界线......\"她转头看向韩锋，眼眶发红，\"那破坏任何一块，是不是就等于......\"
\"等于剪断一条世界的命。\"苏婉接话。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殿堂中央，八卦镜的裂纹里渗出暗红的血珠——那是她捏得太用力，指甲扎进掌心了。
作为理性至上的考古学家，她从不信命，但此刻看着那些映出自己童年、映出父母去世场景、甚至映出她和韩锋在古玩市场初遇的晶石，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小心。\"
红衣女的低喝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堂里紧绷的空气。
她的剑已完全出鞘，剑尖指着左侧第三根廊柱——那里刚才还空无一物，此刻却浮着一团黑雾，正缓缓凝结成半张人脸。
韩锋的金月眼瞬间刺痛，他看见那团黑雾里缠着无数根命运线，全是他们四人的。
\"退到我身后。\"他伸手将唐晓晓往怀里带，余光瞥见苏婉已经握紧了八卦镜，红衣女的剑鸣愈发急促。
穹顶的命运线突然剧烈震颤，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往殿堂最深处的暗门涌去——那里，有更浓的黑暗在翻涌，像一张等待吞咽的巨口。
红衣女的鼻尖动了动。
她闻到了血锈味，很淡，却像蛇信子般舔着鼻腔。
那气味不是从任何一块晶石里来的，而是从他们脚边的地面，从穹顶的丝线，从每一道呼吸的间隙里渗出来的。
她的剑突然发出哀鸣，剑身的震颤透过掌心传到手臂——这不是警觉，是恐惧。
韩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在殿堂最阴暗的角落，一块拇指大的晶石正在碎裂。
裂纹从中心辐射开，里面映着的世界线像被剪刀剪断的琴弦，迸出细碎的光。
而在那光里，他分明看见师父的脸——和七年前雪夜一样，眼里的泪比雪还冷。
\"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去最深处。\"
苏婉的八卦镜突然爆成碎片。
血珠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面绽开小红花。
她望着韩锋，第一次没问为什么，只是用力点头。
唐晓晓攥紧怀里的《天命书》，残页的边角扎进掌心。
她望着晶石里自己流泪的影子，突然笑了：\"原来我早就在这里了啊。\"
红衣女的剑尖在空气中划出半道银弧，寒芒掠过韩锋肩侧时带起一缕碎发。
她喉间溢出低吟：\"呼吸声。\"声音轻得像蛛网，\"三个人的呼吸，混在我们的心跳里。\"
韩锋的金月眼在睫毛下微微发烫。
他没急着转头，而是顺着红衣女的剑势调整呼吸——果然，在四人交错的吐纳声中，还藏着三缕若有若无的气音，像游丝般缠在晶石的光晕里。\"屋顶。\"他低声道，余光瞥见穹顶的命运线突然拧成绳结，\"他们在丝线里。\"
唐晓晓怀里的《天命书》残页突然泛起青光，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慌忙翻开残页，发现第三章\"枢机\"篇的空白处竟浮现出新的字迹，墨痕还在渗血：\"观命者，亦为命所观。\"她抬头时，恰好看见韩锋走向殿堂中央那团幽蓝的光——命运之门不知何时显了形，门扉上的符文正随着他的脚步逐一亮起，像被点燃的星子。
\"韩锋！\"苏婉下意识要跟过去，却被地面凸起的晶纹绊了个踉跄。
她这才发现，原本平整的地面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密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暗红的液体，闻着像陈年老酒，却带着铁锈的腥。
她蹲下身，用指尖蘸起一点，触感黏腻得惊人——这不像是血，倒像是被揉碎的时光。
红衣女的剑突然剧烈震颤，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顺着剑身的指向抬头，正看见穹顶某处的丝线突然断裂，碎成星尘的瞬间，露出三个半透明的身影。
他们穿着一式的玄色长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目光却像实质般扎在韩锋后颈。\"来了。\"她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脚尖点地就要掠上穹顶，却被韩锋抬手拦住。
\"别打草惊蛇。\"韩锋的掌心已经贴上命运之门。
门扉的触感不像金属，倒像活物的皮肤，随着他的体温微微起伏。
金月眼里，门内翻涌的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条纠缠的光带，每条光带都对应着一个世界的命运轨迹。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扳指，此刻正贴着他的掌心发烫，像在指引方向。\"他们要的是我。\"
\"你疯了？\"苏婉快步走过来，沾着暗红液体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刚才那些晶石里映着你的过去，这扇门......\"她的声音突然卡住——门扉上的符文不知何时组成了一行小字，正是她七年前在敦煌莫高窟见过的古梵文，\"唯有真正理解自由之人，方可掌控命运。\"
唐晓晓凑过来，《天命书》残页上的血字与门扉符文完美重合。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枢机'篇的完整预言！
我之前拿到的残页......是有人故意撕走了关键部分。\"她抬头看向韩锋，眼底的震惊混着几分释然，\"所以师父说'以命破命'，其实是要你......\"
\"嘘。\"韩锋突然闭紧双眼。
庞大的信息流顺着掌心涌入识海，他看见自己三岁时在巷口捡的那只流浪猫，看见七年前雪夜跪在师门台阶上的自己，看见苏婉在考古现场擦去陶片灰尘时睫毛轻颤的模样——原来所有被他遗忘的、珍视的、痛苦的瞬间，都被封存在这扇门里，像被串起来的珍珠。
\"你终于来了......命运的继承者。\"
低沉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膜。
韩锋猛地睁眼，看见门扉上浮现出一道虚影。
那是个穿着青衫的老者，面容被雾气笼罩，唯双眼亮得惊人，像两盏穿过千年光阴的灯。
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厚，却让韩锋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声音，他在七年前雪夜听过。
\"师父？\"韩锋脱口而出，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扳指。
那枚伴随他十年的旧物此刻凉得刺骨，与刚才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虚影的嘴角微微扬起，雾气般的手指虚点他眉心：\"不是师父，是......\"
\"小心！\"红衣女的剑鸣撕裂空气。
她的剑尖精准刺向穹顶某处，三个玄衣人同时现形，手中的青铜短刃泛着幽光——他们刚才一直隐在命运线里，此刻被剑气逼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近乎扭曲的狂热：\"杀了他！
不能让继承者掌控命运！\"
韩锋的金月眼在瞬间睁到最大。
他看见三个杀手的命运线都拴在虚影脚下，像被牵着的提线木偶。
而虚影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们怕你看见真相，就像当年怕我一样。\"
苏婉的八卦镜碎片突然在她掌心重组，虽然裂纹仍在，但镜面映出了虚影的真容——那是个与韩锋有七分相似的青年，眉峰间的朱砂痣和他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刚要开口，却被唐晓晓拽住衣袖。
小丫头盯着《天命书》残页，上面的血字正在快速消退，最后只留下一行：\"继承者的血，是解开命运锁的钥匙。\"
红衣女的剑与杀手的短刃相撞，迸出的火星溅在命运之门上，竟在门扉上烧出个小指大的洞。
韩锋顺着洞眼望进去，看见更深处的黑暗里，有一双与虚影如出一辙的眼睛正望着他。
那双眼的主人开口时，声音与虚影重叠在一起：\"欢迎回家，我的......\"
\"闭嘴！\"为首的杀手突然尖叫，短刃上泛起黑芒。
他的命运线在瞬间断裂，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生气，眨眼间变成一具干尸。
另外两个杀手浑身剧震，转身就要逃，却被红衣女的剑气钉在穹顶，血珠顺着丝线滴落，在地面的暗红液体里晕开，像两朵迟开的花。
韩锋的掌心被门扉硌得生疼。
他望着虚影逐渐淡去的身影，听见对方在他识海里说：\"真正的命运操控者，从不在镜中。\"然后那声音消失了，只留下一句低语，\"你师父的泪，是为你流的。\"
殿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苏婉的八卦镜再次碎裂，这次连碎片都没剩下。
唐晓晓怀里的《天命书》残页燃起青色火焰，烧尽后只余下半枚青铜纽扣，和韩锋扳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红衣女收剑入鞘，剑鸣却仍在她耳中回响——这次不是恐惧，是警觉。
韩锋盯着逐渐闭合的命运之门，门扉上最后一道符文熄灭前，他分明看见虚影的嘴角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被风声揉碎，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记忆：\"你是谁。\"
他摸向颈间的扳指，突然发现，这枚他戴了十年的旧物，不知何时多了道极细的裂痕。
裂痕里，有一星半点与虚影眼底相同的光，正在缓缓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