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率领队伍,一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和补充给养,几乎全在赶路。
每人双马轮换,马车也是封地特制,极其坚固耐耗。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沿途景色逐渐绿色渐稀,黄土裸露,望眼一片荒凉。
队伍行进中,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一座雄城的轮廓。
城墙高厚,旌旗招展,正是河西道的首府武威城。
河西道,下辖凉州、甘州、肃州、沙州等十数个州府,乃是大楚经营西域的前沿,也是通往西域的咽喉。
离武威城尚有数里,方南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吩咐石头:“打出仪仗,整肃军容。”
石头一愣,这一路上为了赶路方便,低调行事,那些代表身份的旗牌仪仗都收在箱子里从未用过。
“少爷,这是?”
方南微微一笑,解释道:“一路上无关州府,无需理会。如今到了地头,日后要与河西道各级衙门打交道,甚至可能要调动本地资源。”
“初次亮相须得摆出威仪,让他们知晓朝廷的重视,也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可轻慢之人,这关乎日后办事的效率和顺畅,规矩不能省。”
石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少爷想的周到!”
队伍前列竖起了三面大纛旗,居中一杆赤底金边的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方”字。
左右两杆,一面上书“奉旨安西宣抚”,另一面上书“骠骑大将军方”。
王二蛋率领五十名盔明甲亮、身材魁梧的特种队员,分列方南左右,充当护卫亲兵。
其余士卒也纷纷整理甲胄兵器,从一支风尘仆仆的赶路队伍,变成了一支威严赫赫、杀气凛然的精锐。
队伍重新开动,向着武威城行去,如此显赫的仪仗,早早被武威城头的守军发现,飞报入城。
当方南的队伍抵达武威城门外时,只见城门洞开,一队官员早已在此等候。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身着三品孔雀补子官袍,正是河西道观察副使,姓陈名景。
陈景身后,跟着武威知府、通判等一众地方官员。
陈景见方南仪仗鲜明,军容雄壮,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众官迎上前来,拱手施礼:“下官河西道观察副使陈景,率府衙众官,恭迎靖海侯、骠骑大将军、安西宣抚使方大人,方大人一路辛苦!”
方南勒住战马,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众官,这才翻身下马。
方南上前一步,拱手回礼,淡然道:“陈副使及诸位大人不必多礼,本侯奉旨西行,途径宝地,日后诸多事务,还需仰仗诸位大人配合。”
“不敢不敢,配合大人、为国分忧,乃下官等分内之事。”
陈景态度恭谨,心中却对方南的年轻感到震惊,如此年纪便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方大人,请入城,观察使刘大人在衙署恭候大驾。”
方南点头,重新上马,陈景等官员也纷纷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在前引路。
入城之后,大队人马由一名军官引导,前往武威守军的军营驻扎休整。
方南带着石头、王二蛋以及五十名仪仗护卫,随着陈景等官员前往河西道观察使衙署。
河西道观察使刘珩(hang),乃是一品封疆大吏,年过半百,资历深厚。
刘珩自持身份和年纪,并未出城亲迎,选择在衙署大门外降阶相候,既符合官场规矩,也保全了颜面。
队伍来到衙署前,刘珩见到方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为其年轻和气度所动容。
刘珩向前几步,拱手笑道:“靖海侯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老夫未能远迎,还望海涵。”
方南快步上前,拱手还礼,笑容和煦:“刘观察使言重了,本侯奉旨办事,途径贵地,本该先行拜会,怎敢劳观察使亲迎,观察使镇守西陲,劳苦功高,久仰大名。”
两人一番官场寒暄,气氛颇为融洽。
刘珩将方南请入衙署正堂,分宾主落座,陈景等一众官员在下首相陪,侍女奉上香茗。
“方侯爷年少有为,跨海征东,平定扶桑,立下不世奇功,如今又肩负经略西域之重任,实乃国之柱石,老夫钦佩之至啊。”
“观察使过誉了。”方南轻呷一口茶,淡然道,“全赖陛下英明,将士用命,不过是恰逢其会,尽了臣子本分。”
“倒是观察使坐镇河西,维系丝路畅通,安抚诸族,才是真正的劳心劳力,功在社稷。”
刘珩摆手笑道:“侯爷谬赞了,说起西域确是令人忧心,马匪猖獗,商路断绝,边军受挫,百姓不安。”
“侯爷但有所需,河西道上下一体,必定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粮给粮!”
方南放下茶盏:“有观察使此言,本侯便放心了,此次马匪之事,绝非寻常,背后恐有蛮族及西域某些势力插手。”
“本侯奉旨,既要剿匪,亦要查清幕后黑手,恢复商路,初来乍到,还需观察使多多提供西域最新情报,尤其是关于楼兰国及其周边动向。”
刘珩点头:“这是自然,相关卷宗、边军奏报、商旅情报,老夫已命人整理,稍后便送至侯爷下榻之处。”
“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楼兰国近半年来的确异动频频,军力膨胀极快,其行事也越发霸道,吞并了不少周边小部落……”
两人就西域形势、地理气候、风土人情以及可能的用兵策略交谈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方南思路清晰,问题切中要害,让刘珩心中那点因对方年轻而产生的轻视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重视。
眼见天色渐晚,刘珩便道:“侯爷一路劳顿,老夫已在城中望西楼设下薄宴,为侯爷接风洗尘,还请侯爷赏光。”
“观察使盛情,方某却之不恭。”方南笑着应下。
方南与刘珩话别,在衙署属官的引领下,前往城内的驿馆休息。
方南洗漱一番,换上一身轻华贵的锦袍后,观察使府上来邀请的人也到了。
望西楼是武威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极为气派,今夜被观察使衙门整个包场。
方南带着石头到达时,刘珩亲自在楼下迎接。
酒楼内早已高朋满座,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将领、士绅名流、一些颇有名气的文人才子,皆已到场。
见方南到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方南笑着一一回应。
刘珩引着方南直上三楼。
三楼视野开阔,设了三桌,乃是主桌,坐的都是刘珩、陈景等河西道最高级别的文武官员。
二楼是其他官员和本地豪绅。
一楼则大多是文人才子、小吏以及各位大人的随从护卫。
石头因有男爵和将军衔,被安排在了三楼次桌,与几位高级武官同席。
大厅中央有一高台,从本地凝香苑请来的几位当红清倌人演奏琵琶、古筝,轻歌曼舞,丝竹悦耳。
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西北之地饮食豪迈而精致。
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羊羔,肉质鲜嫩。
手抓羊肉配以蘸料,令人食指大动。
河西特有的驼峰炙,美味无比。
黄河大鲤鱼、山珍野菌、各色点心……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酒自然是“楚阳春”,醇香烈性,正合此地风情。
方南赶路一月,多是干粮冷水,此刻面对如此盛宴,也不禁胃口大开。
只是身为主宾,不断有官员前来敬酒、攀谈,使方南无法像旁边的石头那样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厅中的歌舞表演暂歇,刘珩为了助兴,也是附庸风雅,提议让在场的文人才子上台吟诗作赋,并请方南品评。
才子们纷纷登台,吟咏风光,抒发情怀,感怀古今,摇头晃脑,各展才学。
方南听着,觉得整体而言,意境、格调均属寻常,与脑中那些传世名篇相差甚远,便随着众人鼓掌,敷衍地称赞几句。
最终众人一致推举河西道本年秋闱的解元,名叫柳文卿的青年所作之诗为最佳。
柳文卿二十几岁,颇有才名,也有些傲气。
柳文卿见方南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已身居高位,心中本就存了几分嫉妒之意,又见方南对自己等人的诗词似乎评价不高,更是激起了好胜之心。
借着几分酒意,柳文卿向三楼拱手道:“学生拙作,蒙各位大人谬赞,实在惭愧,久闻靖海侯爷乃今岁京畿解元,文采斐然,冠绝一时。”
“学生斗胆,恳请侯爷不吝赐教,现场作诗一首,让我等边陲学子,得以领略真正的大才风采,开开眼界,还望侯爷万勿推辞!”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少文人学子的附和。
方南放下筷子,心中无奈一笑,这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柳文卿显然是想借机掂量自己的斤两,若一再推辞,反倒显得自己徒有虚名。
刘珩和众官员也纷纷笑着劝进:“是啊,侯爷,便让我等一睹京畿解元之风采。”
“早就听闻侯爷诗词书法双绝,今日恰逢其会,侯爷就莫要推辞了。”
方南看着台下柳文卿那略带挑衅的眼神,又看了看四周起哄的人群,知道躲不过了。
方南心中暗道:“是你们自找的,本想以德服人,奈何非要逼我以文压人。”
方南朗声一笑,站起身道:“既然观察使大人和诸位如此盛情,柳解元又诚意相邀,那方某便献丑了。”
方南并未走楼梯,身形微微一晃,足尖在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羽毛,潇洒飘逸地从三楼翩然落下,稳稳地站在了一楼大厅中央的舞台上。
这一手轻身功夫,顿时引来满场惊呼!
尤其是那些武将,更是瞳孔一缩,从三楼跳下不难,难的是如此举重若轻,落地无声,这分明是内力修为已臻化境的表现!
台上的几位清倌人更是美目圆睁,看着眼前这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气度非凡的年轻侯爷,心跳都不由加速了几分。
柳文卿也被方南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惊了一下,随即更加不服,心道:“武夫逞强罢了,诗词看的可是文采!”
柳文卿拱手:“请侯爷赐教!”
方南指着一处屏风,对酒楼掌柜笑道:“掌柜的,借贵店屏风一用,题诗一首,可否?”
掌柜的喜出望外,连连作揖:“侯爷肯留下墨宝,是小店天大的荣幸,侯爷请随意!”
伙计们抬过那扇巨大的木质屏风,放置在舞台中央,备好浓墨与毛笔。
方南提笔在手,略一沉吟,脑海中已闪过无数边塞名篇。
方南饱蘸浓墨,笔走龙蛇,手腕挥洒间,一个个苍劲有力、矫若惊龙的大字便跃然屏风之上,书法融合颜筋柳骨,又带有自身独特的潇洒韵味。
诗成,笔掷。
方南对着台上一位容貌出众的清倌人微微一笑,指了指屏风:“有劳姑娘,为诸位念来。”
那女子受宠若惊,脸颊飞红,移步上前。
方南哈哈一笑,身形再次拔地而起,如同鹰隼凌云,在空中一个优美的转折,竟又轻飘飘地落回了三楼自己的座位之上!
这一下,全场彻底寂静无声!
刚才跳下去展现的是轻功,那这原地拔起数丈高,精准落回原位,简直是传说中的绝技了!
几个见识广博的老将领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宗师!绝对是宗师之境!”
“如此年轻的宗师……闻所未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撼、敬畏与难以置信。
柳文卿张大了嘴巴,那点文人相轻的傲气被这神乎其技的身法打击得粉碎。
方南感受到全场聚焦的目光,暗自摇头,装逼似乎装得有点过头了。
方南对着楼下台上那位还在发愣的清倌人提醒道:“姑娘,请念诗。”
那女子这才如梦初醒,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走到屏风前,看着那铁画银钩的字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朗声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惊叹!
“好诗!好诗啊!绝了!”
“此诗一出,我等方才所作,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
“字字珠玑,意境高远,真乃传世之作!”
“文武双全,真乃天人也!”
所有的文人才子,包括柳文卿在内,全都心服口服,面露惭色和激动,纷纷向着三楼躬身施礼:“侯爷大才,学生等受教了!”
刘珩、陈景等官员也是抚掌赞叹不已,酒楼掌柜欣喜若狂,指挥着伙计小心地抬起那面屏风,向四周宾客展示,引来阵阵惊叹声。
饮宴至夜色已深,刘珩见时机差不多,便示意了一下。
两位美艳动人的清倌人,袅袅婷婷地走到方南席前,盈盈拜倒,眼波流转,含情脉脉。
刘珩笑道:“便让二人侍候侯爷歇息,聊解旅途劳顿如何?”
两位女子看着方南俊朗的容颜和潇洒的身姿,心中自是千肯万肯。
方南微微一笑,摆手婉拒:“观察使美意,方某心领了,只是军务在身,明日还需早起赶路,不敢懈怠,二位姑娘请回吧。”
两位女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与幽怨,一步三回头地退下了。
刘珩见状,也不强求,寒暄几句后,宣布宴席结束,众人恭送方南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