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这边,方南用过早饭后,想起了被关押在后院的王茂才。
方南穿过层层院落,走向府邸护卫居住的院落。
一间临时充作羁押之用的杂物间,门前有两名按刀而立的护卫。
见方南到来,护卫立刻躬身行礼。
“少爷。”
“开门吧。”方南微微颔首。
锁钥转动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南微微蹙眉,抬眼向室内望去。
室内光线昏暗,仅有高处一扇小窗投下微弱的光柱,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王茂才蜷缩在角落的一个简陋地铺上,闻声茫然抬头。
几日不见,王茂才早已没了读书人的斯文模样,头发蓬乱如草,儒衫皱巴巴且沾满污渍,双眼空洞无神。
看清来人是方南,王茂才连滚带爬地扑到方南脚边,涕泪横流,不住地叩首,嘶哑地哀求:“方将军,方伯爵,小人知错了,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小人性命吧,小人是猪油蒙了心,受了他们的蛊惑啊……呜呜……”
王茂才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一会儿就已经泛红。
方南语气平静的吩咐:“王茂才,起来回话。”
王茂才双腿发软,被护卫架着才勉强站定,身体仍在不住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方南缓缓开口:“考场舞弊、构陷于我的事,陛下已经知晓。”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重锤砸在王茂才心上。
王茂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要瘫软下去。
皇帝知晓此事,意味着什么,做为读书人再清楚不过。
方南继续道:“如今贡院尚未放榜,待阅卷结束,陛下便会派人彻查此事,一干涉案人等,皆难逃律法制裁。”
“陛…陛下…!”王茂才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将军…伯爵大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老母需要奉养…她含辛茹苦供我读书十余载,若我就此丧命,她该如何活下去啊……”
说着王茂才悲从中来,放声痛哭,那哭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现在知道怕了?”方南语气淡漠,“当初收受银钱,行此卑劣之事时,可曾想过后果?可曾想过你那老母?”
王茂才悔恨交加,抬手就给了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子,哭道:“悔不该…悔不该贪图那一百两银子和虚妄的前程…那徐侍郎和李安才的人找到我,说只是让您难堪一下,绝无大碍,还能借此攀上高枝…我…我鬼迷心窍了啊!”
方南冷眼看着王茂才,心中亦是唏嘘。
科举一道,承载了多少寒窗学子的梦想,却也滋生了无数阴暗。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眼前之人,虽有可怜之处,却更显可悲可恨。
“罢了,”方南出声制止,“你的功名,定然是保不住了,这是你咎由自取。”
王茂才闻言,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剥夺功名无异于夺去半条性命。
方南话锋一转:“但若你想活命,倒也并非全无机会。”
王茂才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急切地望着方南。
“待到朝廷查问之时,你需将如何被徐怀楚、李安才之人引诱、许下何种承诺、在考场中具体如何行事,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老实交代,并出面指证他们。”
方南盯着王茂才的眼睛,目光如炬,“如此,或可戴罪立功,保住项上人头。”
王茂才闻言连连点头:“我说,我一定说,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只要…只要能让小人活命……小人定当全力配合!”
方南见王茂才态度恳切,思忖片刻又道:“你虽品行有亏,但终究读过圣贤书,有些学识,念你未曾造成更大恶果,待此事了结后,若你愿意,我可安排你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
“去我的封地平溪村的学堂做个启蒙先生,或到府中名下商铺做个账房、管事,总归有条活路,也能奉养你老母,此生功名仕途就休要再想了。”
方南这番安排,对于险些陷入死境的王茂才而言,不啻天恩。
王茂才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感激涕零,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谢将军再造之恩,王茂才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到时必定全力配合,指认奸贼!”
方南点了点头:“你好自为之,安心待着,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
处理完王茂才的事,方南刚回到自己的院落。
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有前院的小厮匆匆跑来禀报:“少爷,老爷让您去前院客厅一趟,老爷带着户部的几位大人回来了。”
方南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来到前院客厅。
父亲方乐山正陪着三名身着户部官袍的官员喝茶。
见方南进来,那三名官员赶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恭敬地拱手行礼:“下官参见昭毅将军,方伯爵。”
方南如今爵位在身,又有三品武职散官衔,品级远高于这几位户部的郎中、主事,三人自然不敢怠慢。
方南客气地拱手回礼:“几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双方重新落座后,侍女重新奉上香茗。
方乐山开口道:“南儿,陛下得献那三样祥瑞,龙心大悦,为父已奏明此物宜尽快推广。”
“如今北方已入秋,种植时节已过,陛下旨意,先行在南方几道择选州府试种,南方气候温暖,此时下种,年前或明年初便能见成效。”
“如此可最快速度验证其产量,令朝野信服,待来年开春,再于北方大面积推广。”
方南点头赞同:“父亲所言极是,南方确为当下试种之首选,不知需要孩儿如何配合?”
方乐山道:“为父已请示过陛下,将你封地所产之三种作物,除预留足够种子供你封地明年耕种外,其余尽数调拨户部,由户部统筹,火速运往江南、岭南、山南等道适宜州府。”
“这几位大人便是前来负责清点交接事宜的,你即刻带他们去平溪村进行交接,随后户部的车队将直接前往拉运,日夜兼程送往南方。”
“孩儿明白。”方南应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带几位大人前往。”
众人起身,往外走去,方乐山走在最后,低声唤住方南,在耳边道:“陛下已安排赵王殿下,不日便将介入科场之事,你且安心等候。”
方南心中一凛,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方南领着几位户部官员,骑马出城,前往平溪村。
一路上,几位户部官员对方南颇为恭敬,言语间不乏奉承之意。
方南如今圣眷正浓,还有扶桑的军功等待封赏,自然成为朝中官员争相结交的对象。
谈话间,一行人已抵达平溪村地界。
几位户部官员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坚固规整的外围护墙、村内宽敞平整的道路、规划整齐的屋舍、热闹的集市。
村民们脸上洋溢着的富足安宁气息,无不彰显着这个村子的与众不同,远非印象中那些的村庄所能比拟。
“这...这真是方伯爵的封地?”张郎中难以置信地问道,眼睛瞪得老大。
李主事也啧啧称奇:“下官曾巡视过多处皇庄与勋贵封地,从未见过如此规整富庶的村落,方伯爵治理有方,下官佩服!”
方南淡然一笑:“诸位大人过誉了,不过是让村民各司其职,各尽其能罢了。”
进入村子后,村民们见到方南,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问好,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的敬爱之情。
几位官员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惊讶,寻常封地,佃户见到领主多是畏惧惶恐,何曾见过如此发自内心的尊敬?
方南直接去了村子中央的议事厅,方岳正在与几位村中管事商议事务,见方南到来,连忙起身相迎。
“少爷,您怎么来了?”方岳恭敬地问道。
方南引荐身后的几位官员道:“这几位是户部的大人,遵照陛下旨意,村中库房所储之玉米、土豆、红薯,除预留足额种子确保封地明年春耕所需之外,其余所有,尽数交接给户部,不得有误,你带人全力配合几位大人清点、装运。”
方岳领命:“少爷放心,属下这就调派人手,协助大人们办理交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平溪村变得异常繁忙,户部调集的大型车队络绎不绝地赶来。
仓库和地窖里,一袋袋金黄的玉米、一筐筐饱满的土豆、一串串硕大的红薯,被搬运出来装上马车。
在兵卒的护送下,这些作物沿着官道水道,浩浩荡荡地驶向南方各个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