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还顽固地攀附在光谷基地物流指挥中心的墙壁上，和忙碌汗水蒸腾出的热气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压过窗外新年冬雪的清冽。刚送走那群带来“万店工程”授牌喜讯的商务部官员，大厅里还残留着客套的余温。大屏幕上，全国2800多个“移动之家”蓝点构成的庞大网络，替代了前段时间川北那片揪心的红色区域，闪烁着令人心安的光。
“老徐，让你的人把‘根系行动’的总结报告直接发给老魏那边备份，武警部队急着参考咱们的应急模型。”雷宜雨搓了把脸，驱散些许连轴转带来的疲惫，语气却不容置疑。刚搞掂地震救灾、拿下奥运安保通信单子，还有商务部那个分量十足的“万店工程”称号，这步子越迈越大，骨架却得扎得更牢。
“好嘞，雷总！”徐汉卿在控制台另一头扯着嗓子应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数据包这就传过去！对了，早上三星那边又来邮件，拐弯抹角打听咱们在川北应急通讯用的那批芯片呢……”他语气里带着点鄙夷的调侃。那群棒子，当初挖角时有多狠，现在脸皮就能绷多厚。
没等雷宜雨搭腔，瘦猴已经从后勤组那边溜达过来，脸上挂着三分喜气七分邀功的表情：“宜雨哥，刚跟绵阳刘大爷通了卫星电话，老爷子现在可是县里的大红人，那锦旗都挂店门口了！他跟我说，地震那会儿靠咱们的‘移动之家’中转，他那儿一天能整出上千个包裹的量！”他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满是兴奋，“三通一达那帮孙子，之前还联名投诉咱们补贴快递代收点搞恶性竞争？现在全都蔫了，一个个都上赶着要签服务升级协议！咱贴的那三毛一件，值！”
“值个毛线值？”一旁盯着物流调度屏的老吴冷不丁哼了一声，操着他那口浓厚的江城腔，“‘飞骑闪送’那套系统才是真金白银往里烧！川北那会儿都成救命线了，说赔本赚吆喝都是轻的！瘦猴你丫少得了便宜卖乖！”他扭头看向雷宜雨，语气郑重了些，“小雷老板，兄弟们豁出去玩命的时候，心里有数，可这补贴法儿，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雷宜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老吴话糙理不糙。救灾是情分更是担当，但商业帝国的大厦，终究要靠源源不断的利润来浇筑。眼下看似烈火烹油，实则转轨的阵痛才刚刚开始。“补贴不会停，”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老吴，“但要让它变成毛细血管里的活水，不是无底洞。快递代收、话费充值、医保水电代缴……农村市场的潜力才挖了个边角。”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锋锐的弧度，“而且，谁说咱们的芯片和手机，就只能贴钱？”
这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让偌大的指挥中心安静了半分。刚从通讯实验室回来的苏采薇，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卡其色职业套装，走到雷宜雨身边，自然地接口道：“‘塞瓦’在卢旺达的本地化效果超出预期，非洲农业应用前景广阔，盖茨基金会那边的门虽然暂时关上了，但敲门声没停过。”她递给雷宜雨一份内部简报，声音清越，“另外，汉卿他们之前处理那批川北地质异常数据的冗余算法，我做了个民用版的简化包，可以无缝接入山寨机的传感器。气象预警、简单土壤分析，对农民实用性很高，成本压得极低。”
她看向徐汉卿那边：“汉卿，那个简化方案，调试好了吧？”
徐汉卿立刻拍胸脯：“采薇姐放心，妥了！就是个压缩包的事儿，硬件开销基本为零！让那些老农民用上高科技，绝对有搞头！”他脸上洋溢着技术宅特有的成就感。
“好！”雷宜雨眼中精光一闪。技术转化、降维打击！从苏联解体那会儿倒腾军品技术开始，这条路他再熟不过。军用血氧仪的精简采样能让td-ScdmA工程机待机翻倍，地质异常算法稍加改动就是撬动广袤农村市场的利器。“采薇，这个民用化项目你牵头，做成预装进新机型的标准件，叫它……‘田坎通’吧。”
苏采薇点头：“明白。用户粘性和市场壁垒靠这个能筑高一层。”
瘦猴眼睛贼亮，凑近了点：“宜雨哥，奥运安保通信的单子已经在咱锅里了，这可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借这东风，咱们那‘长江银发关怀’是不是该……嘿嘿，搞点奥运元素？限量版！再在老年人手机圈炸他一炮？”
他说的正是几天前被雷宜雨在深圳高交会粉碎机当众送葬的那批淘汰功能机，如今它们的残骸正在光谷后区的熔炉里涅盘重生。
“炸？不，换赛道。”雷宜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石般的决断。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指挥中心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他目光如炬，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蓝点，那是深入乡镇“毛细血管”的根基，最终定格在后勤区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上。
“老吴，”他点名，“去把保险柜里那玩意儿拿出来。”
老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起混杂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潮红。他二话不说，小跑着过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小心地捧出一个被防静电布严密包裹的扁平物体。他走回来，步子都带着点抖，郑重地将东西放在雷宜雨面前的指挥台上。
雷宜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缓缓揭开那层布。
一台略显笨重、但屏幕尺寸远超当下主流功能机的黑色工程样机，静静呈现在众人眼前。后盖处，一个极其粗糙的“绿色机器人”图案才刚刚蚀刻上去，线条毛糙得犹如小学生的简笔画，正是未经美化的安卓系统最初期图腾。
偌大的指挥中心，瞬间落针可闻。只有机器的低鸣和暖气片的滋滋声在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略显土气的小机器人牢牢吸住。展讯6600芯片的心脏在里面搏动？谷歌那个初生牛犊的操作系统被塞进去了？一种无声的震撼在空气中蔓延。
“认得它吗？”雷宜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一个还没学会走路的系统，一张初生的脸。我们脚下踩着的，是山寨机堆起来的金矿；兜里揣着的，是奥运安保的通行证；遍布全国的‘移动之家’，是咱们的触角。”他一只手拿起那台略显粗犷的安卓工程样机，另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在冰冷的金属指挥台上！
啪！
清脆的回音在紧张的大厅里炸开。
“别被老外的万把块钱的新玩具晃花了眼！”雷宜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瞬间点燃了整个大厅里压抑着的、属于制造业血脉里的躁动。“核心技术在握，链条在我们手里！从今天起，不是诺基亚，更不是苹果！是咱们的……千元智能机时代！”
他高高举起那台粗糙的安卓样机，如同擎起一面战旗，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指挥中心内外、更向着整个灯火通明的光谷基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宣告：
“三年！三年之内——”
“我要让全世界看到——”
“让智能机的价格——”
“破！五百！元！大！关！”
他的吼声如同战鼓擂响！
轰！轰！轰！
回应他的，是早已压抑不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铁血回应！仿佛早已约定好一般，靠近流水线设备的区域，离场的工人代表，老吴带领的物流后勤兄弟们，甚至是在场操作设备的技术员，无论手上拿着什么——沉甸甸的扳手、结实的钢管、厚实的维修锤子、甚至就是自己厚实的巴掌——都狠狠砸向身边最坚硬的金属物件！
车床！流水线外壳！控制台铁架！工装腰带扣！
扳手敲在冰冷钢管上，指节敲在金属外壳上，手掌拍在控制台上！
清脆的、沉闷的、狂野的金属撞击声！
瞬间汇聚成一股狂暴的钢铁洪流！
淹没了雷宜雨的誓言！
在整个基地咆哮！
“砸！玩命的搞！”
“五百！五百！五百！”
“跟小雷老板！整！”
“干翻它！！”
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钢铁的怒吼，没有口号，没有编排，只有最原始、最热血沸腾的金属碰撞的宣言！这嘶吼来自厂房最深处的装配线，来自物流仓库码放着新芯片的货架前，来自每一个浸满了汗水和机油味道的光谷人的心脏！
瘦猴喊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连锤带跳；老吴涨红着脸，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把控制台拍得砰砰作响；徐汉卿跟着节奏猛点着头，眼神亢奋；连素来冷静的苏采薇，眼底也闪过无比明亮的光芒，为这粗犷澎湃的力量暗暗震撼。
狂热的声浪如怒涛拍岸，久久不息，几乎要掀翻屋顶。
雷宜雨站在风暴的中心，高举着样机，嘴角是钢铁铸就的凛然弧度。
窗外的风雪更大，基地里熔炉烧得正旺的辉光，却把这2008年的最后一个深夜，映照得如同白昼般通明滚烫。
他知道，这一夜的钢铁誓师，不过是巨舰启程前敲响的汽笛。更大的战场，在风雪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