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江滩的晨雾还未散尽,雷宜雨指间夹着那张印有数字人民币试点遴选通知的传真纸,油墨的潮气混着江风黏在皮肤上。昨夜深交所的钟声犹在耳畔,镀金纽扣坠入焚化炉的余烬却已冷却。他捻了捻眉心,将传真对折塞进西装内袋——眼下有更迫近的战场。
“雷总,爱多Vcd召回公告刚发,汉正街商户就开始囤积芯片。”姜敏踩着高跟鞋疾步而来,手里攥着今早的《长江日报》,头版赫然是周家代工厂查封的新闻,“但有个新麻烦。”她翻开第三版,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写着“热干面老字号‘蔡林记’股权纠纷”。
雷宜雨目光在“粮票抵现”“职工持股”几个词上顿了片刻。去年用粮票换手机的营销战还历历在目,如今这张泛黄的纸片竟又成了钥匙。他忽然轻笑一声:“周家倒台,倒把苍蝇引到面碗里了。”
武昌民主路的老茶馆里,徐蔚正用筷子搅着碗里结坨的面条。对面坐着“蔡林记”老师傅的儿子蔡国栋,这个四十岁的汉子把搪瓷缸往桌上一砸:“省饮食集团要占51%股,说我们职工持股是‘国有资产流失’!”
“您家这芝麻酱配方,九三年就注册了商标。”徐蔚从公文包抽出份文件,“但粮票换股权的协议……”她指尖点在一处泛黄的指印上,“当年区商业局批文写着‘自愿置换’,现在翻旧账,怕是有人盯上您家沿江那六间门面。”
蔡国栋脸色骤变。那些门面底下是解放前银庄的地窖,去年雷宜雨帮他改造成冷链仓库时,还笑称“比银行金库结实”。
窗外忽然传来卡车轰鸣,两人探头望去,三辆印着“国营江城粮油”的卡车正往民主路搬货。徐蔚眯起眼——车身上新喷的“热干面连锁工程”字样,墨迹还没干透。
汉口沿江大道的长江实业会议室,程砚舟把一摞账本推到雷宜雨面前:“查清了,省饮食集团背后是原周家二掌柜。”他翻开标红的一页,“用周家走私案的罚没款成立‘江城早餐振兴基金’,专收老字号股权。”
雷宜雨用钢笔尾端轻敲着账本上“粮票折现率1:3.5”的数字。九四年国企改制时,他帮武钢用粮票抵过下岗补偿,比市价高出两成。现在对方如法炮制,分明是要逼蔡林记就范。
“让杜青山去趟档案馆。”他忽然起身,“查九二年商业部那份《票证作废及置换办法》的原始签批稿。”
玻璃窗映出他嘴角的冷笑。当年参与制定政策的财Z部老陈,如今正是数字人民币试点评审组组长。
傍晚的汉正街飘起麻油香,蔡国栋蹲在自家后厨,看雷宜雨用铜勺舀起一勺芝麻酱。“七成襄樊黄芝麻,三成河南白芝麻。”雷宜雨对着光看酱料拉丝,“掺花生酱的配方,可骗不过防汛指挥部那帮老饕。”
蔡国栋瞳孔一缩。去年长江洪峰时,雷宜雨曾包下蔡林记三个月产能给抗汛队伍供餐,当时后勤处长夸赞“比国营食堂地道”的话,竟被录进防汛简报里。
“明天开始,所有门店挂‘抗汛保障指定单位’铜牌。”雷宜雨掏出一张泛黄的粮票拍在案板上,“用这个抵现的顾客,额外送卤蛋。”——那是九一年他帮汉正街商户兑换国库券时,商业局特批的“信用代购专用票”。
后门吱呀一响,杜青山拎着档案袋进来,袋口露出盖着“机密”红章的旧文件。雷宜雨抽出张泛黄的批文复印件,右下角有个钢笔写的“7”字被圈了出来:“当年签批人编号第七的,正是现在省国资委的刘副主任。”
三天后的《湖北日报》二版,一则《关于传统饮食行业职工持股问题的若干意见》引发轰动。文中引用九二年商业部文件第七条“职工集体所有制企业经批准可自主经营”,落款处却比同类文件多出个“抄送:防汛总指挥部后勤司”的陌生字段。
同日,蔡林记民主路店门口排起长队。穿工商制服的人刚想阻拦,就被举着粮票的大爷大妈围住:“防汛时候吃惯了他家面,凭票优惠犯哪条王法?”队伍里混着几个长江实业物流队的汉子,工装裤兜里露出半截“抗汛模范”奖状。
雷宜雨坐在对面茶楼,看徐蔚把股权转让书递给蔡国栋。“冷链仓库改成中央厨房,沿江门面二楼做股票主题体验区。”她指着图纸上特意标注的“粮票展览角”,“下月深交所来考察数字人民币试点,这儿就是活广告。”
窗外忽然下起雨,排队的人群撑起伞,远远望去像一片移动的蘑菇。雷宜雨想起九二年认购证风波时,自己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股民在暴雨中抢购申请表。那时他手里攥的是信托公司的收购合同,如今变成了一张面值半斤的粮票。
茶桌下的手忽然触到西装内袋,那张数字人民币试点的通知还带着体温。他眯眼望向江面,货轮正拉响汽笛——新的战场,从来都在旧硝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