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汉口,冬日的阳光穿过江雾,在证券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雷宜雨站在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捏着一份刚送到的《金融时报》,头版头条赫然印着“浦东金融区首批外资准入名单公布”。他的指尖在“莱茵集团”四个字上停顿片刻,随后将报纸丢进碎纸机。齿轮咬合的声音里,苏晚晴推门而入,大衣肩头还沾着码头带来的水汽。
“郑明在江海关截了那批混凝土样本,”她将一份港口调度单放在桌上,“但他没发现样本标签上的批号被改过。”
雷宜雨转身时,办公室门再次被推开。老吴拎着两盒热干面,塑料碗边缘渗出芝麻酱的香气。“浦东设计院的人中午到,”他掰开一次性筷子,“他们点名要看‘防汛配方’的抗风压测试录像。”
“录像带在材料所保险柜,”雷宜雨用筷子尖点了点调度单上被红笔圈出的集装箱编号,“先解决这个——莱茵集团的检测组今晚会去码头复检,得让他们看‘该看的东西’。”
三人沉默地吃面,窗下传来货轮鸣笛声。远处长江二桥的钢索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张被拉开的弓。
下午两点,汉口港3号泊位。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检测员正用德语交谈,他们手中的光谱仪探针在混凝土样本上划出细小的火花。雷宜雨站在吊机阴影里,看着苏晚晴走向为首的德国工程师。她递上的文件夹里夹着武钢实验室的旧照片——1992年防汛墙浇筑现场,背景里那台编号“wh-327”的叉车正将钢渣倾入搅拌机。
“根据公约,含钒废料处理需要原始数据支撑。”她用流利的德语说道,同时将另一份文件滑向对方。那是莱茵集团1991年的检测报告复印件,边缘处有个模糊的指纹,与照片中叉车操作员手套上的油渍如出一辙。
德国人的表情凝固了。
老吴趁机带人挪走了真正的高标号混凝土,替换成掺入普通矿渣的仿制品。吊机起吊时,钢丝绳在寒风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暮色四合时,雷宜雨独自走进江汉路的老茶馆。
二楼包厢里,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沏茶。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后,是一张与郑明有七分相似的脸。“家父当年在武钢管后勤,”男人将茶杯推过来,“他总说废钢渣堆里有宝贝。”
雷宜雨从内袋取出半张泛黄的图纸——1978年武钢三号高炉改造方案,背面用铅笔写着钒钛磁铁矿的冶炼参数。“当年参与项目的工程师,后来都调去了攀枝花。”他指尖点了点图纸角落的签名,“除了这位。”
男人瞳孔骤缩。那个签名属于他早逝的舅舅,而舅舅的遗物里有一本记满数字的笔记本,扉页正印着“327”这个编号。
窗外忽然飘起雪粒子,打在雕花窗棂上沙沙作响。
深夜的证券大厦地下室,老吴正指挥工人搬运档案柜。
“郑明查到了国债现券的流水号,”他擦着汗对雷宜雨说,“但咱们92年的交易记录用的是武钢废料运输单的编码规则。”角落里,苏晚晴正在比对两套账本——左边是公开的证券交易记录,右边是1992年防汛沙袋的配料清单。当她将某页配料单叠在交易记录上时,两组数字透过灯光完美重合。
“莱茵集团明天会撤回检测报告,”她突然抬头,“但他们向央行递交了新材料专利申诉。”
雷宜雨拿起桌面的邀请函。那是浦东金融区奠基仪式的烫金请柬,日期下方印着“主承建商:长江实业”的水印。他转身推开地下室的小窗,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远处江面上,一艘货轮正拉响汽笛。
“该让‘327’见光了。”他说。
次日清晨,一场罕见的冻雨笼罩武汉。
雷宜雨站在新落成的证券大厦前厅,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前来参会的政商要员。当郑明带着央行稽查组闯入时,他正在讲解大厅中央的钢结构立柱——那根用“长江量子号”船板熔铸的承重柱,此刻在射灯下泛着奇特的蓝灰色光泽。
“根据德国标准,含钒量超标47%的钢材根本不能用!”郑明将检测报告摔在立柱基座上。
雷宜雨拾起报告,当众翻到附录页。“巧了,”他指向一组数据,“莱茵集团三年前在攀枝花的检测结果,和这根柱子的成分误差不超过0.3%。”全场哗然——那份报告署名处,赫然印着郑明岳父的名字。
苏晚晴适时播放了一段录像:1992年南巡专列经过武汉时,陪同人员中有人指着江边的防汛墙说“这种新材料值得推广”。镜头扫过的墙面上,模糊可见“wh-327”的喷漆编号。
冻雨敲打玻璃穹顶的声音越来越急。当雷宜雨展开那份1978年的高炉图纸时,郑明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更阴沉。图纸边缘的签名旁,多了一行新鲜的钢笔字迹——那是现任某部委领导的亲笔批注:“327工程系改革开放初期重大技术突破,相关权益应依法厘清。”
中午的庆功宴上,老吴啃着排骨藕汤里的筒子骨,含糊不清地问:“那批混凝土到底……”
“浇进浦东金融区的地基了。”苏晚晴亮出刚收到的电报。电文显示,今晨黄浦江畔打下的第一根桩基里,检测出与武汉防汛墙完全相同的晶体结构。
雷宜雨望向窗外。雪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江面,货轮驶过的浪痕像一条金色的路。他知道,当这根桩基撑起摩天大楼时,那些藏在钢渣里的数字、那些混在混凝土中的往事,都将成为新传奇的注脚。
而在更远的北方,攀枝花的钒钛矿山上,新一轮的爆破声正回荡在峡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