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夜色像一桶打翻的墨汁,将两岸的灯火晕染成模糊的光斑。雷宜雨推开《长江证券周报》编辑部的铁门时,指尖沾上了门把手上未干的油墨。印刷机的轰鸣声从地下室传来,震得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编辑老陈正趴在排版台上打盹,花白的鬓角沾着蓝黑色的校对笔迹。桌角的老式收音机滋啦作响,正在播放午夜股市快讯。雷宜雨轻轻叩击台面,老陈惊醒时碰翻了搪瓷缸,茶水在纸堆上洇开,现出几行被刻意遮盖的铅字——“国债贴息“四个字在茶渍中格外刺眼。
“印厂那边催了三遍...“老陈手忙脚乱地抢救校样,袖口蹭花了油墨未干的头条标题。雷宜雨拾起张沾水的校样纸,透过光线能看到纸浆里嵌着的金属纤维——这是掺了武钢高炉除尘灰的特制新闻纸,遇水会显现被删除的内容。
印刷机突然卡纸,地下室传来工人的咒骂声。老陈冲向楼梯时踢翻了废纸篓,篓里滚出几团揉皱的校样。雷宜雨展开其中一张,发现边栏的股评被红笔圈出,空白处用针尖扎出细密的孔洞——拼凑起来是财政部某办公室的电话尾号。
“油墨又不够了!“楼下传来喊声。雷宜雨从公文包取出铁罐,罐身“武钢质检科“的标签下藏着真正的配方——用报废的矽钢片研磨成的磁性粉末。老陈接过罐子时,他注意到对方小指戴着枚铜顶针,针面上蚀刻着微型K线图。
地下室弥漫着机油和铅粉的浑浊气味。四台老式印刷机像垂暮的野兽般吞吐着纸张,最里侧那台的输纸带突然断裂,雪白的新闻纸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雷宜雨弯腰时瞥见纸卷轴芯上刻着奇怪的凹槽——这是用自行车链条零件改装的信号发射器。
“天气预报版呢?“排版工小赵急匆匆跑来,手里的锌版还带着暗房药水味。雷宜雨接过锌版,指腹触到背面凸起的纹路——这不是云图线条,而是国债期货主力合约的买卖队列。窗外突然划过闪电,锌版在强光下投射出放大的阴影,竟与墙上挂着的防汛形势图完美重合。
老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手帕上沾着蓝黑色唾液。雷宜雨递去保温杯,杯底的磁化颗粒在晃动中排列成“327“的数字。“老毛病了...“老陈抹着嘴指向通风管道,那里正飘落几片奇怪的“铁锈“——近看却是印着上市公司代码的金属箔。
暴雨砸向铁皮屋顶的轰鸣中,印刷机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新出刊的《长江证券周报》散发着热乎乎的油墨香,头条标题《国债市场风险预警》在潮湿的空气里渐渐晕染。雷宜雨抽出一份样刊,发现第三版的边角有处微妙的褶皱——展开后是张用隐形墨水绘制的流程图,标注着贴息政策的关键时间节点。
“邮局的车到了!“小赵推着平板车冲进雨幕。雷宜雨站在窗前,看着工人们将成捆的周报搬上绿色邮车。当最后一摞报纸装车时,车尾的备用轮胎突然漏气,露出里面塞满的未裁切新闻纸——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国债期货的做空指令。
雨势渐小时,雷宜雨在排版台前发现半张被遗落的校样。透过台灯的光线,纸浆里的金属纤维显现出完整的资金流向图:箭头从武汉信托指向周氏控股的船队,中途分叉出条虚线,终点竟是718货轮底舱的某个坐标。
他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汉江防汛“字样正在褪色。当秒针划过十二时刻,地下室突然断电。黑暗中,印刷机的滚筒仍在惯性转动,发出类似摩尔斯电码的咔嗒声。雷宜雨摸到排版台下的应急开关,按下的瞬间,整面墙的金属活字柜突然亮起幽蓝的荧光——每个铅字都在黑暗中浮现出对应的股票代码。
老陈的收音机突然自动调频,传出财政部发言人的声音:“关于国债贴息政策...“话音未落,收音机外壳爆开细小的电火花,露出里面改装过的电路板——芯片上刻着周氏控股的商标。几乎同时,所有印刷机开始自动吐纸,雪白的新闻纸上印满同一组数字:1993年7月29日。
雷宜雨走向油墨池,搅拌棒提起时带起一串黏稠的气泡。气泡破裂的瞬间,他看见池底沉着个金属物件——那是老陈的铜顶针,此刻正在油墨中微微震颤,针面上的K线图正随着真实行情变化而扭曲变形。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气窗时,雷宜雨发现自己的袖口沾了道蓝黑色墨迹。他用蘸了溶剂的手指去擦,墨迹反而扩散成国债期货的走势图。溶剂挥发后,桌面上留下几粒结晶——和在718货轮上见过的如出一辙。
印刷厂大门推开时,晨报贩子的吆喝声混着油墨香飘进来。老陈递来终校样,头版角落的天气预报栏里,降水概率的数字被刻意加粗。雷宜雨望向窗外,长江上空乌云密布,而周瘸子的船队正迎着暴雨驶向汉口码头,甲板上的“防汛物资“捆扎绳在风中发出琴弦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