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正街的晨雾还未散尽,江风裹着潮湿的铁锈味拍在新筑的防汛墙上。雷宜雨蹲在堤岸边缘,指尖摩挲着混凝土表面微微凸起的钢渣颗粒,粗糙的触感像是摸到了这座城市的筋骨。
“雷哥,按你说的,每块砖都刻了号。”大建抡着榔头敲了敲墙面,沉闷的回响里夹着金属的颤音,“从江汉关钟楼往东数,三千六百块砖,每块里头都焊了钢匣子——可这玩意儿真能装货?”
彩凤的算盘珠子啪嗒一响,账本上多出一行朱砂笔记:“一块砖收保管费五十,三千六百块全租出去,一个月就是十八万……”她突然噎住,指甲掐进纸缝,“可谁会把值钱东西埋墙里?”
雷宜雨没答话,弯腰从脚边的搪瓷痰盂里抽出一张泛黄的《长江日报》。社会版角落的豆腐块新闻被红笔圈了出来:《汉正街连发三起仓库劫案,个体户万元现金遭洗劫》。他弹了弹报纸,目光扫向堤下——周瘸子的马仔正蹲在码头抽烟,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
“今晚试水。”雷宜雨突然开口,痰盂底“铛”地掉出三枚钢印模子,“找老吴焊二十个‘防汛专用’的铁牌,挂到汉正街每个档口。”
汉正街23号仓库的钨丝灯彻夜未熄。
哑巴张蹲在墙角,手里攥着半截螺纹钢,钢棍顶端焊着微型冲头。他“啊啊”比划两下,冲头“咔”地压进混凝土块,凹槽里立刻浮现“汉防甲-0793”的编号。
“妙啊!”新收编的武钢退休技工赵铁山猛地拍腿,“砖面看不出凿痕,编号藏在混凝土夹层里——雷老板,你这手比银行保险库还绝!”
雷宜雨没接茬,从痰盂底抽出一沓油印纸。纸上密密麻麻列着算式,最顶上用红笔标着“1991年8月15日《长江日报》头条关键词:防汛\/钢材调价\/红港船期”。
“寄存人拿当日《长江日报》来,咱们根据标题字数、版面位置和关键词出现次数,算出对应砖块的坐标。”苏晚晴推了推眼镜,钢笔尖在算式末尾画了个圈,“比如今天这篇《长江汛情预警》占头版左栏,总字符数137,对应的就是‘汉防甲-1370’。”
大建突然踹门冲进来,扳手上还沾着新鲜的血锈:“雷哥!周瘸子派人摸上堤了,专撬咱们刚刻过号的砖!”
雷宜雨冷笑,从痰盂里倒出半把钢珠。珠子滚到灯下,每颗表面都刻着微雕般的纹路——那是武钢废渣里筛出的稀有金属颗粒,遇酸会蚀出荧光纹。
“让他们撬。”他捻起一颗钢珠按进混凝土试块,“撬开的砖,会自己喊冤。”
三天后,汉正街五金市场。
“都瞧好了!雷氏防汛保险砖,比银行柜子便宜,比自家炕头牢靠!”彩凤踩在板凳上,手里抖开一张《保管协议》,纸角盖着街道办和防汛指挥部双重红章,“存一天五毛,包月十二,弄丢赔三倍——周老板,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能试试!”
人群“嗡”地炸开。周瘸子腮帮咬得发硬,突然从怀里掏出捆大团结拍在柜台上:“老子存十万!倒要看看你这泥巴墙能装什么金银!”
雷宜雨不慌不忙递过当日报纸。头条《国务院加强防汛物资管理》占了两行,第三版有篇《红港贸易船期调整》——彩凤的算盘噼啪一响:“对应‘汉防乙-2236’,周老板,请。”
防汛墙前,大建用特制撬棍轻轻一别,砖块“咔”地脱落。内腔里赫然躺着个防潮钢盒,盒盖上焊着周瘸子自家店铺的铜牌。
“开啊?”围观人群起哄。
周瘸子额头渗汗,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眼。盒盖弹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缩——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沓大团结,最上面那张还粘着早上他亲手写的暗记:“周氏五金,八月十八”。
人群轰动了。
深夜,长江水文站旧址。
二十个裹着油布的钢箱堆在墙角,每个箱体都刻着“汉防”编号。苏晚晴对照账本清点:“纺织厂王老板存了走私瑞士表,侨办张主任押了美元现钞,连工商局老刘都……”
“还不够。”雷宜雨突然打断她,从痰盂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经济参考报》。国际版角落印着豆腐块新闻:《苏联解体在即,卢布单日贬值300%》。他眯眼看向防汛墙——月光下,新刻的“汉防丙-4915”砖缝里正渗出诡异的铁锈红。
大建突然压低声音:“雷哥,刚收到风,周瘸子找了他表姐夫——就是那个在防汛办管章子的——说要全面检查墙体质……”
“让他查。”雷宜雨踢了踢脚边的盐酸桶,液体晃荡中泛起荧光绿,“正好给咱们的‘活砖’验验货。”
江风卷着浪头拍上堤岸,三千六百块砖在夜色里沉默如谜。